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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静谧的牢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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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泮的公寓很大,很安静,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和自己心跳的回音。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干净整洁得像无人居住的酒店套房,缺乏任何鲜活的、属于“家”的气息。
秦轩易住在客房。每天有钟点工准时前来打扫、做饭,菜品精致营养,却总是多出一人份,安静地留在餐桌上,而苏泮,从未回来吃过。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秦轩易能透过这层玻璃看到苏泮的存在——通过冰箱里偶尔减少的矿泉水,通过玄关鞋柜里那双明显被穿过的男士拖鞋,通过深夜里,主卧门缝下隐约透出的、又很快熄灭的灯光。
但他碰不到他。
苏泮在刻意避开他。
秦轩易理解这种回避。十年的恨意和伤害不可能一夜之间消失,那些沉重的过往和依旧悬而未决的危险,像巨石横亘在彼此之间。能像现在这样,共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屋檐下,已经是一种近乎奇迹的进展。
他不敢贸然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他按时吃饭,吃药,照顾好自己的伤,偶尔用那台平板关注一下外面的新闻,也会小心翼翼地将陈医生给的、苏泮的药分好,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虽然他不知道苏泮是否会按时吃。
日子像温吞水一样流过,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期待和不安。
这天下午,秦轩易在客厅书架找书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本夹着几张旧照片的金融杂志。
照片是几年前在国外拍的。苏泮穿着毕业礼服,站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同学中间,面容比现在青涩些许,眼神却已经带着一股冷冽的疏离和超越年龄的沉稳。他身边站着一位笑容明媚、气质高贵的华裔女孩,两人挨得很近,女孩的手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
秦轩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泛起细微的、陌生的刺痛。
他从未参与过苏泮的这十年。这十年里,苏泮的世界有他完全不了解的学业、事业、以及……可能存在的,别的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失落悄然攫住了他。他像个小偷一样,慌忙将照片塞回杂志,放回原处,心脏却砰砰跳得厉害。
晚上,他惯例将分好的药放在茶几上。却意外地发现,昨天放的药,似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苏泮昨晚没回来?还是……又没吃药?
担忧瞬间盖过了下午那点微妙的酸涩。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拿起手机,给苏泮发了条短信。这是住进来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药好像没动,你还好吗?】
短信发出去,石沉大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夜色渐深。秦轩易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心情从期待逐渐变为焦虑,最后沉甸甸地坠下去。
他是不是又胃痛了?还是在忙?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他?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待的时候,玄关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秦轩易猛地抬起头。
苏泮回来了。
他看起来异常疲惫,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领带扯得松散,脸色在玄关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抬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秦轩易,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声音带着夜色的凉意:“还没睡?”
“……在等你。”秦轩易站起身,有些局促地看着他,“药……你没吃。”
苏泮的目光扫过茶几上的药袋,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冷淡:“忘了。”
他绕过秦轩易,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就要喝。
“别喝冰的!”秦轩易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你的胃……”
苏泮的动作顿住了。他握着冰水瓶,站在那里,背对着秦轩易,看不清表情。宽阔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下。
几秒的沉默。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将冰水瓶重重顿在流理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秦轩易,”他盯着他,眼底翻滚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某种更深的东西,“你每天守在这里,就为了监督我吃不吃药?喝不喝冰水?”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带着明显的攻击性。
秦轩易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刺得后退了半步,脸色白了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我……我只是担心你……”他声音微弱,带着一丝委屈。
“担心?”苏泮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用什么身份担心?前男友?还是说我死了也没关系的仇人?”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轩易的心脏最深处!
秦轩易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底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却死死咬着唇不让它掉下来。
是啊。
他用什么身份?
他有什么资格?
那点因为同住一个屋檐下而生出的微弱错觉,被苏泮毫不留情地彻底戳破。
看着秦轩易那副瞬间失血、摇摇欲坠的样子,苏泮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悔意和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烦躁所覆盖。
他最近压力极大。家族内部的反对势力因为上次袭击事件失败而变得更加蠢蠢欲动,公司的几个重大项目也遇到了棘手的麻烦,而家里……还有一个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情绪时刻因他而波动的人。
这一切都让他疲惫不堪,濒临失控。
他不想把火气撒在秦轩易身上,但似乎只要面对他,那些压抑的情绪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管好你自己就行。”苏泮最终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语气却比刚才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他不再看秦轩易,转身大步走向主卧。
门被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留下秦轩易一个人,僵硬地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像一个被遗弃的木偶。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他苍白而孤独的身影。
静谧的牢笼。
安全,却依旧冰冷刺骨。
他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有些距离,不是物理空间的拉近就能缩短的。
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十年光阴和累累伤痕,需要更多的东西去填补,去融化。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