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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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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最终还是没立刻走。
他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赵青鹤提着热水回来，看到他通红的眼眶，也只是沉默地递过一杯温水，没多问什么。有些情绪，不需要点破，旁观者清。
“我先回去了，学校还有事。”赵青鹤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你要是方便，就多照看会儿？队里的人轮班守着，但他刚醒，身边有个熟人或许好些。”
江南握着温热的水杯，指尖的寒意散了些。他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哑：“我知道了。”
回到病房时，苏天恒又睡着了，呼吸平稳了些，眉头却依旧没松开。江南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视线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腹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出大学时的画面。
那天也是这样，苏天恒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起因是他被几个校外混混堵了，说他“抢”了谁的人——那时他们的关系在小圈子里已经半公开，总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江南吓得腿软，是苏天恒冲过来把他护在身后，硬生生挨了那一下。
“别怕，”当时苏天恒捂着伤口，还在笑，血顺着指缝往下淌，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没事，你看，他们跑了。”
后来江南守了他三天三夜，给他擦身、喂水，偷偷掉了无数次眼泪。苏天恒醒了就逗他，说“哭起来不好看”，说“等我好了，带你去吃巷尾那家馄饨”。
那时的疼痛是真切的，可藏在疼痛底下的，是滚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欢。
而现在，同样的位置再次受伤，江南心里的疼却掺杂了太多东西——担忧、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伸出手，动作极轻地拂过苏天恒汗湿的额发。指尖触到的皮肤温热，带着病人的虚弱，却又像带着某种电流，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苏天恒似乎被惊动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江南别开脸，拿起旁边的苹果，声音有些不自然：“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不渴。”苏天恒的声音很轻，目光却没移开，一直落在他脸上，“你没走。”
不是疑问，是陈述。
江南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赵主任让我照看一下。”
又是这样。永远用最疏离的理由，掩盖最真实的心思。苏天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有点涩。他沉默了会儿，低声说：“那天……在学校楼梯口，谢谢你。”
江南削苹果的手一顿，刀刃差点划破手指。他知道苏天恒说的不是演练时的事，是更早之前，他扔掉那把伞的时候。
“没什么好谢的。”江南把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推到床头柜上，“你好好养伤吧，队里的人应该快换班了。”
他起身想走，手腕却被苏天恒抓住了。
苏天恒的手很烫，带着输液后的微凉，力气却不小，攥得他手腕发紧。江南猛地回头，眼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干什么？”
“江南，”苏天恒看着他，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江南想挣开，可对方抓得很紧，“苏天恒，放开。”
“就一次。”苏天恒的声音里带着恳求，这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谈一次，关于五年前。”
五年前。
这三个字像一道闸门，瞬间打开了江南所有刻意尘封的情绪。那些被压抑的委屈、愤怒、不甘，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用力甩开苏天恒的手，力道之大，让苏天恒因为牵动伤口，闷哼了一声。
江南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心里掠过一丝悔意，嘴上却更硬了：“五年前有什么好谈的？谈你怎么在我爸面前说‘我们只是玩玩’？谈你妈怎么哭着求我放过你？还是谈你那句‘到此为止吧’说得有多干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带着刺，扎得苏天恒脸色更白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天恒急着想解释，腹部的疼痛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稳，“我当时……”
“当时怎样？”江南打断他，眼眶红了，“当时你觉得我是你的累赘，是你前途的绊脚石，所以一脚把我踹开，对吗？苏天恒，你如愿了，你成了人人敬佩的特警，而我，也好好地活着，我们两不相欠，不是吗？”
“不是的！”苏天恒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痛苦和急切，“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江南，你在我心里……”
“够了！”江南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一样，“别再说了。苏天恒，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好好养伤，以后……我们最好不要再有除了工作之外的交集。”
说完，他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病房，甚至没敢再看苏天恒一眼。
跑到医院楼下，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江南才稍微冷静了些。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平静地面对过去，可原来，只要稍微触碰，他就还是那个会因为苏天恒一句话而溃不成军的江南。
***苏天恒的伤势恢复得不算快，腹部的枪伤需要静养。特警队的队友轮流来照看，赵青鹤也带着楚潇潇来过几次，每次都问起江南，苏天恒只是说“他忙”。
江南确实忙，忙着上课，忙着批改作业，忙着用各种事情填满自己的时间，好让自己没有空隙去想苏天恒。可越是刻意回避，那个人的影子就越是清晰。
他会在路过操场时，想起苏天恒演示器械的样子；会在看到黑色冲锋衣时，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病房里苏天恒那双带着恳求的眼睛。
他甚至开始失眠，梦里总是反复出现高中时的场景。
梦里的夏天总是很漫长，阳光透过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天恒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坐在篮球场边的看台上，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汽水，朝他笑得灿烂。
“江南，这里！”
他跑过去，坐在苏天恒身边，汽水的冰凉透过玻璃瓶传到掌心。苏天恒会偷偷牵他的手，手指修长，带着打篮球磨出的薄茧，却意外地温暖。
“下节课是老班的课，你作业写了吗？”苏天恒凑到他耳边，声音压低，带着点痒。
“没……”
“没事，我写完了，借你抄。”
阳光落在苏天恒的侧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江南看着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那时的喜欢，简单又纯粹，像夏日里的冰汽水，甜得冒泡。
可梦的结尾，总会突然切换到五年前那个雨天。苏天恒站在他家楼下，浑身湿透，脸色冰冷，说：“江南，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问为什么，苏天恒却只是摇头，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挣扎和决绝。
然后他就醒了，心口闷得发疼，再也睡不着。
***半个月后，苏天恒出院了，但还需要在家休养。江南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他的场合，日子看似又回到了正轨，直到楚潇潇拿着一张画展门票找到他。
“江老师，周末有空吗？市中心美术馆有个油画展，听说特别棒，一起去？”楚潇潇笑得一脸期待。
江南本想拒绝，可看到门票上的画展主题——“夏日记事”，他的心莫名一动。那是他和苏天恒大学时最喜欢去的美术馆，有一年夏天，他们在这里看了一场同样主题的画展，苏天恒还偷偷在他耳边说，以后要把他画进画里。
“好啊。”鬼使神差地，江南答应了。
周末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江南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站在美术馆门口等楚潇潇。远远地，他看到楚潇潇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是苏天恒。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夹克，身形依旧挺拔，脸色比住院时好了很多，只是眉宇间还有些病后的疲惫。
江南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走。
“江老师！这里！”楚潇潇已经看到了他，兴奋地挥手。
苏天恒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眼神复杂，有惊讶，有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江南硬着头皮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苏警官也来了。”
“嗯，”苏天恒点点头，声音有些不自然，“潇潇说有画展，正好我今天有空。”
楚潇潇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尴尬，热情地说：“太好了，我们一起进去吧！我听说这次有很多新锐画家的作品，特别有意思。”
进了美术馆，楚潇潇像只快乐的小鸟，一会儿跑到这幅画前，一会儿又被那幅吸引，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看法。江南和苏天恒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说话。
馆内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楚潇潇偶尔的惊叹声。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温暖而明亮。
走到一个拐角处，楚潇潇被一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吸引，停下脚步认真观赏。江南和苏天恒走得稍快了些，一前一后站在一幅画前。
那是一幅描绘夏日校园的油画，画面上有香樟树，有篮球场，有穿着校服的少年，阳光炽热，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
像极了他们的高中。
江南的目光落在画上，久久没有移开。
“还记得吗？”苏天恒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低沉而温柔，“高三那年夏天，你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跟我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江南的身体猛地一僵。
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们看完画展，在走廊里并排走着，他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那句话。
然后，他听到苏天恒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笑着说：“江南，不是好像，是我很喜欢你。”
那个吻，带着阳光的温度，轻柔而珍重，是他整个青春里，最亮的光。
江南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别开脸，声音有些发颤：“不记得了。”
苏天恒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我记得。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江南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想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苏天恒，离开这个让他回忆泛滥的地方。
“我去看看潇潇。”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就想走。
手腕却再次被苏天恒抓住了。
这一次，苏天恒的力气不大，只是轻轻握着，仿佛怕弄疼他。
“江南，”苏天恒的声音很轻，带着恳求，“别躲着我了，好吗？”
江南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眼睛，此刻里里外外都是化不开的疲惫和痛楚，还有一丝深藏的、从未改变的温柔。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躲吗？
他一直在躲。
可有些东西，是躲不掉的。
就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就像从未熄灭的心动，就像眼前这个，让他爱了痛了，却始终无法彻底放下的人。
楚潇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江老师，苏警官，你们快来看这幅画！超美的！”
苏天恒慢慢松开了手。
江南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低声说：“走吧，别让潇潇等急了。”
他率先迈步往前走，脚步有些快，像是在逃离什么，又像是在奔向什么。
苏天恒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极了他们这五年的纠缠与疏离。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
有些感情，需要勇气去面对。
而他们，似乎终于在漫长的五年之后，走到了需要做出选择的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