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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等 ...

  •   蒋灏泽被张煜杰和李文城半扶半抱地送回躺椅上。他不再挣扎,不再嘶吼,甚至不再哭泣,只是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地坐着,脊背佝偻着,头微微垂着,目光空洞地落在地板上的某一点,仿佛那里藏着他丢失的一切。眼泪早已流干,眼眶泛红肿胀,那双曾桀骜飞扬、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他的呼吸微弱而均匀,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仿佛连活着的欲望都被抽走了。

      医生低声对围在一旁的朋友们说:“让他安静会儿吧。能哭出来,能宣泄出来,对他来说是好事。你们也别太担心,他需要时间消化。”

      张煜杰点点头,抹了把发红的眼睛,和其他人一起退到角落,尽量不发出声音,只是目光始终胶着在蒋灏泽身上,带着担忧和心疼。

      就在这时,诊疗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三声,节奏缓慢而轻柔,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人。孟芸怡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18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眉眼间有五六分像梦语星,只是线条更硬朗,眼神更沉稳——那是梦语星的弟弟,梦奕博。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手里捧着一个深棕色的旧木盒,木盒的边缘有磨损的痕迹,带着岁月的质感;臂弯里还夹着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画册,牛皮纸的边缘有些泛黄,用红绳捆着,系着一个简单的结。

      梦奕博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人,最后落在躺椅上的蒋灏泽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一种失去亲人后的麻木。他轻轻推开门,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走到蒋灏泽面前,慢慢蹲下身子,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刻意的平静:“灏泽哥。”

      蒋灏泽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落在梦奕博脸上,却没有任何聚焦,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梦奕博的鼻尖一酸,强忍着哽咽,先将怀里的木盒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的锁是老式的铜锁,他转动钥匙,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打开了一段尘封的时光。

      “我前段时间整理姐姐的遗物,在她房间衣柜最深处,那个她从小用到大的木盒里找到的。这个木盒,她一直放着自己最宝贝的东西,连我都不让碰。”梦奕博的声音顿了顿,指腹轻轻拂过木盒的内壁,“我想……这些东西,该给你。”

      木盒里没有遗书,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只有一些琐碎的、带着温度的物件:

      最上面是一叠照片,用一根红绳系着。有她扎着羊角辫的童年照片,背景是老家的院子,她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有她穿着初中校服的照片,站在教学楼前,青涩又腼腆;有她穿着高中校服的照片,和蒋灏泽挤在镜头前,她比着剪刀手,他揽着她的肩膀,两人笑得灿烂,背景是学校的樱花树;还有几张单独的照片,是她十九岁生日前拍的,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站在海边,风吹起她的长发,眼角的泪痣清晰可见。照片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反复翻看了无数次。

      照片下面是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封面是淡粉色的,印着细碎的樱花图案,锁孔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银色钥匙,钥匙圈上系着一根浅蓝色的丝带——那是蒋灏泽送给她的第一条手链上的丝带,她一直留着。日记本的边角有些卷起,封面有轻微的污渍,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破损。

      日记本旁边,放着一个老式的便携DV摄像机,黑色的机身,屏幕有些泛黄,是蒋灏泽在她十八岁生日时送她的礼物,她说要用来记录他们的点点滴滴。

      接着,梦奕博深吸一口气,拿起臂弯里的画册,目光却转向站在角落的刘浩然,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又带着一种笃定:“这个……是在姐姐房间书架最顶层,一个铁盒子里找到的,压在所有的奖状和旧课本下面,被一层厚厚的灰尘盖着。我打开铁盒子的时候,发现里面除了这个画册,还有几张素描纸,画的都是……都是姐姐的样子。”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说:“我认出了那些线条的风格,和你高中时画的板报很像。我想……这应该是给你的,浩然哥。”

      刘浩然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身体僵硬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梦奕博手里的画册。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掌心沁出了冷汗。

      梦奕博站起身,走到刘浩然面前,将画册递过去。刘浩然迟疑了几秒,才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画册——那画册很轻,却又重得像压着他十年的心事。牛皮纸包裹被小心拆开,露出下面略显陈旧的素描本封面,封面是纯白色的,上面有浅浅的折痕,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一个极小的、熟悉的日期——那是梦语星十九岁生日的前一周,2019年8月4日。

      刘浩然的手指拂过那个日期,指腹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画册的第一页。

      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纸上,是用铅笔细细勾勒的、梦语星的侧脸。那是她十六岁刚转学来时的样子,穿着略大的蓝白校服,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头看着语文课本,耳边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一小半脸颊,眼角的泪痣被细致地勾勒出来,带着青涩的温柔。右下角写着很小的字:“2016.9.3,初见。她的睫毛很长,像小扇子。”

      第二页,是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似乎做了什么好梦。旁边的小字写着:“2016.10.12,数学课,她又睡着了,口水差点流到作业本上。”

      第三页,她在操场跑步,马尾高高扬起,校服的裙摆被风吹起,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朝着镜头的方向笑着挥手。小字:“2017.4.20,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最后一名,却笑得最开心。”

      第四页,她在文艺汇演的舞台上跳舞,穿着红色的舞裙,像一只翩跹的蝴蝶,灯光落在她身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小字:“2018.12.31,跨年晚会,她跳《大鱼》,我看呆了。”

      第五页、第六页、第七页……整整几十页,全是她。各种各样的她。微笑的她,发呆的她,皱眉的她,开心的她,生气的她,哭泣的她。每一张画都细致入微,连她不经意间抿嘴的小动作,都被精准地捕捉下来,线条温柔而细腻,带着画者满满的心意。

      翻到后面,画风开始变化。不再是写实的素描,而是带着幻想色彩的笔触——她穿着洁白的缎面婚纱,站在教堂的红毯上,头纱垂落,手里捧着白色的玫瑰,身后是彩色的玻璃窗,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圣洁而美好。旁边的小字写着:“2019.5.20,浩然的笔触今天很温柔。不知道他画的是谁,希望她能幸福。”

      下一页,是她穿着蕾丝婚纱坐在草坪上的样子,风吹起裙摆,像盛开的花,旁边有一只白色的猫咪蹭着她的腿。小字:“2019.6.1,这套婚纱的裙摆像云。如果有一天,我也能穿上这样的婚纱就好了。”

      再下一页,是她穿着鱼尾婚纱靠在海边礁石上的样子,背后是落日与晚霞,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温柔的声响。小字:“2019.7.7,如果有一天……算了,我在想什么呢。他从来都不知道,我见过他偷偷画画的样子。”

      最后一张,是她穿着最简单朴素的棉布白裙,没有华丽的头纱,没有精致的首饰,只是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黄色野花,站在乡间的小路上,对着画面外温柔地笑。背景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风吹起她的长发,眼角的泪痣像一颗星星。下面的日期是:“2019.8.7,生日前一天。其实这样就很好了,能看着他画画,能和蒋灏泽吵吵闹闹,能和朋友们在一起。”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另一行更小、更颤抖的字,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落泪后的痕迹:
      “谢谢你,让我在你的画里,见过那么多幸福的可能。也谢谢你,偷偷喜欢了我这么久。”

      “姐姐她……”梦奕博的声音哽咽了,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一直都知道。她书桌的抽屉里,有一本秘密日记,写着她看到你在角落偷偷画她的样子,写着她收到你偷偷放在她桌洞里的糖,写着她其实很喜欢你的画。她说,有些喜欢不必说出口,但应该被郑重地收藏。”

      刘浩然死死抓着画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纸张里。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画纸上,晕开了铅笔的痕迹,将那些温柔的线条染成模糊的灰色。

      她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

      他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以为那份笨拙的、沉默的喜欢,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兵荒马乱的独角戏,以为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在无数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用画笔记录着她的一颦一笑。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收下了他这份小心翼翼的喜欢,甚至……珍视它,把他的画和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放在一起,藏在书架的最顶层,像守护一个秘密。

      “还有这个。”梦奕博抹了把脸,转身拿起茶几上的DV摄像机,手指微微发抖,按下了播放键。

      小小的屏幕亮起,发出轻微的电流声,画面先是一阵晃动,显然是拍摄者的手不稳,随后慢慢稳定下来,出现了梦语星的笑脸。背景似乎是高中的教室,窗外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吊扇慢悠悠地转着,传来同学们的嬉笑声。

      【DV画面开始】
      梦语星把镜头对准自己,脸颊凑得很近,眼睛笑得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喂,你们在干什么呢?我录像咯!证据确凿!以后谁要是欺负我,我就把这个放给全班同学看!”

      她的声音清脆又活泼,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镜头随即转向一旁,拍下刘浩然站在黑板前画画的样子——他穿着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手里拿着彩色粉笔,正专注地勾勒着板报上星河的轮廓,侧脸安静而温柔,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张煜杰和李文城在教室后排打闹,张煜杰抢了李文城的橡皮,李文城追着他跑,撞翻了一把椅子,引来一阵哄笑;江欣宇坐在座位上看书,眉头微皱,似乎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李静和季萌萌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看一本漫画书,小声地讨论着什么;孟芸怡坐在角落的座位上,戴着眼镜,认真地写着作业。

      “看,这就是我们的十九岁。乱七八糟,热热闹闹的。”梦语星的画外音响起,带着温柔的笑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未来的自己说,“真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镜头在刘浩然身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才慢慢移开,转向窗外的梧桐树。

      (镜头又转回她自己,她看着镜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轻声说)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大家都在,一个都不少。”后面站着江灏泽,

      【下一段碎片】
      画面切换,背景变成了郊外的山野,显然是毕业旅行时的场景。夜晚,天空布满了星星,镜头对着星空,有些晃动,能听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朋友们唱歌的声音。

      “蒋灏泽,你看,这里的星星好亮啊,比城市里的好看多了。”梦语星的画外音响起,带着雀跃的语气,停顿了很久,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像是怕被别人听见,“……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把我宠成小公主,谢谢你包容我的小脾气,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镜头悄悄转向不远处的篝火旁,刘浩然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速写本,就着篝火的光,低头画着什么,身边放着一瓶矿泉水,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打闹,显得有些孤单。

      梦语星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听不见,像是一阵风吹过:“……也谢谢所有的喜欢。哪怕沉默的,也闪闪发光。我都知道的。”

      【最后一段】
      镜头似乎被她拿在手里,对着天花板,画面mostly是模糊的光斑,只能看到她晃动的发丝。背景很安静,应该是在她的房间里。

      梦语星的画外音带着一丝鼻音,似乎是感冒了,又像是哭过,声音轻得像羽毛:“真想看看……二十年后的我们,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啊。蒋灏泽应该会成为一个大老板吧,张煜杰可能会开一家火锅店,李文城应该当了老师,江欣宇说不定成了律师,李静会嫁给喜欢的人,季萌萌会去环游世界,孟芸怡会成为作家……”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刘浩然……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吧。他那么有才华,画的画那么好看。到时候,可以请他给我画一张正式的肖像吗?”

      她轻轻笑了起来,带着孩子气的憧憬:
      “就画我……八十岁的时候,变成老太太的样子。头发花白,眼角布满皱纹,但笑起来……还像十九岁那年一样,眼睛弯弯的,有一颗红红的痣。”

      【录像结束】

      DV屏幕暗了下去,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诊疗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刘浩然再也无法控制的、低哑的抽泣。他蹲下身,将画册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自己从未出生就已夭折的爱情,抱着那份终于被当事人承认、却再无回应的珍贵心意,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这些日常的、琐碎的、未经修饰的片段,比任何精心准备的遗言都更具杀伤力。它们如此真实地证明,她曾那样热烈地活过,那样真诚地憧憬过未来,那样温柔地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而这一切,都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的夏天,再也无法实现。

      蒋灏泽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石化了一般。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手,不是去抹泪——他的眼泪早已流干,只是伸向那个放在茶几上的旧木盒。

      他的手指颤抖着,拿起最上面那张她童年的照片——她扎着羊角辫,手里拿着棒棒糖,笑得没心没肺。他的指腹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个小女孩的脸,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仿佛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照片的边缘有些泛黄,却依旧清晰,能看到她眼里的光。

      然后,他拿起那本淡粉色的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在日记本的封面上,像是在感受她残留的温度。日记本很轻,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仿佛抱着的不是一本本子,而是她的灵魂。

      他抬起头,目光依旧没有焦点,透过诊疗室的窗户,透过窗外的梧桐树,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他的语星,有她的笑容,有他们的十九岁。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一丝近乎残忍的温柔:

      “没有你……我真的怕……”

      他停顿了很久,积攒着最后一点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的味道:

      “……好。”

      “我听话。”

      “等你。”

      等你在梦里回来,等你在回忆里出现,等我走完这一生,去另一个世界找你。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再弄丢你,一定紧紧牵着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而另一边,刘浩然慢慢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紧紧抱着那本画册,仿佛抱着全世界。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那里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像极了她眼角的泪痣。

      他在心里,对着画册里那个穿着棉布白裙、拿着小野花温柔微笑的女孩,轻声回应:

      “好。”

      “我给你画。”

      “画你八十岁,变成可爱老太太的样子。画你头发花白,梳着整齐的发髻,眼角布满皱纹,却依旧笑得温柔;画你坐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夕阳;画你和朋友们聚在一起,聊着年轻时的趣事,眼角的泪痣,还是像十九岁那年一样,红得耀眼。”

      “我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然后用我的一生,画完所有你没来得及经历的时光。”

      诊疗室里的阳光渐渐西斜,落在蒋灏泽抱着日记本的手上,落在刘浩然紧攥着画册的指尖,落在那些散落的照片和DV上,温柔而漫长。

      他们都将带着这份思念,继续往前走,带着她的愿望,带着她的笑容,活成她期待的样子。

      而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九岁的女孩,会永远活在他们的记忆里,像一颗永不陨落的星星,照亮他们往后的漫长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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