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倾斜的雨伞与栀子花味的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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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四十，天边滚过一声闷雷，像有人在云端推着空油桶，轰隆隆——由远及近。延霖猛地睁开眼，世界尚沉在灰蓝色里，窗帘缝隙透进稀薄的光，被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他缓了两秒，才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怀里延宣轻而匀长的呼吸。小家伙睡得正香，睫毛在梦里微微颤动，像两片怕被打湿的蝶翅。延霖垂眼看他，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伸手去摸床头柜的电子表——05：41，比寻常早了一刻钟。他又侧耳听了听雨势，屋面噼啪作响，想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抽回被压麻的胳膊，替延宣把被角掖到下巴，才赤脚踩地，去厨房准备早餐。
厨房窗没关，风带着土腥与草腥灌进来，延霖把围裙系上，先熬小米粥。淘净的米倒进砂锅，水声咕噜，像另一场更小的雨。他倚在料理台等水开，窗外闪电劈过，银白的光刃将他的侧脸剪成剪影，一秒后又归于温柔。小米粥转小火，他又从冰箱取出昨晚发好的面，切条、抻长，筷子一压，下锅，油条在沸油里舒展，发出“呲啦”一声满足的叹息。热气很快蒙住玻璃，雨幕被阻隔在外，厨房成了孤岛，只剩金黄的油泡与米粒翻滚的轻响。
六点二十，延霖洗净手，回房去叫延宣。床头灯调到最暗，他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延宣的脸颊：“小懒猫，再不起就要迟到。”延宣含糊地“嗯”了一声，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只露出一撮翘起的发旋。延霖失笑，伸手穿过他腋下，像拔萝卜似的把人抱起。延宣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眼睛仍不肯睁，头一点一点，像随时会再次睡过去。延霖让他坐在床沿，自己单膝跪下，替他解睡衣扣子，手指偶尔碰到锁骨，凉得延宣直缩脖子。衬衫、校服外套、校裤，一件件套好，延霖又蹲下去给他系鞋带，指尖绕过鞋带孔，背脊弯成一道桥。延宣这才清醒三分，低头看延霖的发旋，伸手揉了揉，声音带着晨起的奶音：“早啊，大厨。”延霖抬眼，漆黑眸子里映出他刚睡醒的倒影：“早，小祖宗。”
清晨的洗漱间，灯光在眼前拉出柔和的光晕。延霖把牙膏在刷头上一捏，绿白相间的膏体歪歪扭扭地缠成一枚小海星，像刚被浪花推上岸；延宣看了，立刻在旁边挤出一条歪歪的彩虹，七色层叠，像雨后挂在天边的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把牙刷塞进嘴里，对着镜子学海豹拍手，“嗷嗷”声此起彼伏，泡沫星子四散，镜子瞬间开出满屏雪色碎花。
洗脸池的水哗哗流淌。延霖捞起毛巾，两手一绞，布料发出“吱”的轻叫，随后“啪嗒”落在延宣肩头，水珠溅起半弧弯月。延宣被冰得缩脖，反手把掌心里残留的泡沫抹到延霖颈侧，滑溜溜的触感一路溜进锁骨凹窝，像小鱼逃回水里。延霖低笑出声：“又偷偷占地盘？”延宣耳尖泛红，干脆埋头进水池，鼓着腮帮子吹起一串泡泡，“咕噜咕噜”声此起彼伏，气泡在水面炸成省略号，把未出口的害羞全都藏进涟漪。
餐桌，小米粥表面凝着一层金黄米油，油条切成长段，像排列整齐的金条。延霖把第一块油条蘸了酱，递到延宣嘴边，延宣咬下一口，酥脆外壳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热气扑在舌尖，烫得他直哈气。延霖又把小米粥吹凉，勺子递过去，延宣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舌尖卷走米粒，唇珠碰到瓷勺边缘，留下一点湿润。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热气氤氲，世界仿佛只剩一张餐桌，两把椅子，以及一对并肩而坐的少年。
六点五十，两人背上书包，延霖从玄关取下两把长柄伞，一把黑色，一把藏青，伞骨上还挂着去年冬天买的同款小狐狸挂件。出门，雨线斜织，落在伞面发出“哒哒”轻响，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鼓。延宣一手抱着延霖给他买的芒果味酸奶，一手被延霖牵着，指尖相扣，掌心相贴，温度在潮湿空气里格外明显。小区路面已有积水，延霖走在前，用鞋子划出安全区域，延宣踩着他脚印，像跟着一道无声的导航。校车上，延宣咬着吸管，酸奶盖膜被戳破的声音混着雨声，他侧头看延霖：“今天的雨下的好大”，延霖点了点头。
到校门口，雨势不减。两人各自收伞，抖落水珠，像两只并肩抖毛的小兽。初中部与高中部之间那条马路被雨幕模糊，延霖把黑色伞往延宣手里一塞：“用我的，你的留给我。”延宣愣了半秒，嘴角已经先一步翘起，把藏青伞递过去，指尖在交换时短暂相触，像完成一场小型仪式。延霖转身往高中部走，背影在雨里被拉得笔直，像一条通往未来的隧道，延宣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轮廓被雨帘吞没，才转身往初中部跑，脚步踏出水花，像一串省略号。
高二七班教室，子延正趴在窗台数雨线，看见延霖进来，立刻拖长音调：“哟，我们霖哥今天又是恋爱脑上线——”延霖把伞往讲台一放，水滴溅成一朵小花，声音冷淡：“还没谈，倒是你没对象，老光棍。”子延被噎住，默默把“狗”字咽回肚子，回头冲同桌吐槽：“我嗑的 CP 骂我光棍，这日子没法过了。”上课铃响，班主任抱着卷子进门，子延的抱怨被淹没在“把书收起来”的指令里。
第一节下课，延霖刚想下楼，延宣已经出现在后门，怀里抱着篮球，发尾滴着水，像一只要人收留的小狗。他身后跟着陈醒，两人一高一矮，把门框堵得严严实实。子延瞬间复活，从抽屉摸出瓜子，边嗑边招呼：“来来来，现场吃瓜。”延霖扫了他一眼，子延立刻把瓜子壳扫进桌斗，双手举高表示“我闭嘴”。延宣把篮球往延霖怀里一塞：“体育课要练运球，帮我签个名，省得他们偷换。”延霖“嗯”了一声，从笔袋里抽出马克笔，在篮球纹路里写下“延霖”二字，字迹刚劲，像给球施了保护咒。陈醒在旁边看得直咋舌：“这狗粮我吃饱了，先走。”子延追上去：“等等我，同饱同饱。”两人勾肩搭背往楼梯口跑，背影写着“单身狗互助协会”。
上午后两节课，延霖恢复高冷模式，脊背笔直，眼神淡得像雨幕后的远山。子延托腮看他，小声嘀咕：“你媳妇一走你就冷脸，我要告诉延宣。”延霖头也不抬，把卷子翻得“哗啦”一声，子延瞬间安静，默默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只被冰封的醋坛子。
中午，雨停了，天空却仍是铅灰色。食堂人潮汹涌，四人端着餐盘在角落拼桌。延霖把餐盘放下，第一件事就是剥虾：掐头、去尾、挑虾线，动作行云流水，剥好的虾仁在骨碟里排成一朵小云。随后他把整朵“云”推到延宣面前，声音低却自然：“补充蛋白。”延宣笑得见牙不见眼，把虾仁蘸了芥末酱油，先递到延霖嘴边：“第一只给你。”延霖低头含住，舌尖卷走酱料，唇珠不经意碰到延宣指尖，像完成一次小型触电。子延和陈醒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低头扒饭，米饭被“狗粮”拌得发甜，两人决定晚上回去加购健胃消食片。
饭后，四人去体育馆打羽毛球。场地潮湿，鞋底偶尔发出“吱吱”声。子延和延霖对打，画风突变：高远球、扣杀、劈吊，球像一道白色闪电，来回不到三秒，杀气腾腾。子延一个跳杀，球“啪”地砸在边线上，他得意地挑眉：“恋爱脑也接不住吧？”延霖冷笑，下一个球直接发到子延反手死角，比分瞬间扳平。轮到延霖和延宣对打，画风秒变温柔：球稳稳落在对方前场，像投喂一只小鸟。延宣跳起来扣杀，延霖却提前后退半步，球拍轻轻一托，球软绵绵地落回网前，延宣笑得弯腰：“你让得太明显啦！”子延在场外捂眼：“没眼看，没眼看。”
午休铃响，四人回教室。雨后的走廊湿漉漉，灯光被地面反射成一片片金箔。延霖和延宣在楼梯口分手，一个上楼，一个下楼，指尖在扶手转角短暂相触，像按下暂停键。子延回头看见，立刻捂住胸口：“完了，又被箭射中。”
下午四点五十，最后一节下课铃响。延霖拎着书包下楼，远远就看见延宣站在初中部门口，手里空空的，雨丝飘在他发梢，像撒了一层碎钻。陈醒在旁边撑着一把借来的伞，冲延霖挥手：“伞是我主动借的，子延教的招，你们慢慢还。”说完就跑，背影写着“功成身退”。延霖失笑，把黑色伞往延宣那边倾过去，伞面“啪”地打开，像一朵黑色的云停在两人头顶。雨线被伞骨切断，变成细碎的珠帘，延宣抬眼，看见延霖的肩膀已经湿了一块，深色布料贴在皮肤上，透出隐约的锁骨线条。他伸手把伞柄往延霖那边推：“别光顾我。”延霖却用食指压住他的手背，声音被雨声衬得低而稳：“爱是一把倾斜的伞，别乱动。”掌心温度顺着金属伞柄传过来，延宣耳尖瞬间红透，指尖乖乖收力，任由伞面继续朝自己这边倾斜，雨珠顺着延霖的袖口滚落，像一串透明的省略号。
回家的路不长，却被雨拉得悠长。两人并肩走，脚步踏出水花，像一首无声的协奏。伞下空间狭小，肩膀与肩膀偶尔相撞，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树叶在说悄悄话。延宣抱着酸奶箱，手指被纸箱边缘勒出浅痕，延霖单手接过，另一只手仍紧握伞柄，手背青筋微凸，却稳得像锚。风把雨丝吹得歪斜，伞面随之晃动，延霖始终让伞骨中心停在延宣头顶，自己半边肩膀暴露在雨里，颜色愈深，像一块被水晕开的墨。延宣偷偷往他身边挪，膝盖碰到膝盖，皮肤与皮肤之间渗出细密的汗，混着雨水的凉，像薄荷味的风。
进门，屋里暖黄灯光驱走雨意。延宣把酸奶箱放进冰箱，转身去洗澡，水声哗哗，隔着门缝飘出栀子花香，混着蒸汽，像一朵开在浴室的云。延霖在厨房忙碌，角瓜被切成薄片，绿得透亮，虾仁在沸水里打了个滚，变成粉红色珍珠，与金黄蛋炒饭一起装盘，色彩热闹得像雨后彩虹。延宣擦着头发出来，发尾滴着水，落在锁骨，像一串透明小珠。延霖把吹风机插上，招手：“过来。”手指穿过发间，轻轻揉捏，热风混着柠檬味洗发水，在空气里旋转。延宣眯眼，像被顺毛的猫，吹风机的嗡鸣成了背景，他耳边只剩延霖低低的呼吸。
饭后，延霖去洗澡，水声停了，他自己给自己吹头发，镜子蒙上一层雾，他抬手抹去，镜面映出延宣的倒影——那人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低头研究酸奶盖上的字，睫毛被灯光照得半透明。延霖心头一软，吹风机的风筒不自觉偏移，热风扫过耳廓，像给自己偷偷加温。
灯灭，空调风沿着地板游走。延霖上床，带着刚沐浴的凉气，却立刻被延宣的体温包围。栀子花香与柠檬味交织，像夏夜的两条河流汇合。延霖悄悄靠近，鼻尖先碰到延宣的后颈，皮肤温热，带着沐浴露的甜，他深吸一口气，像确认坐标，随后伸手，从背后环住延宣的腰，掌心贴着他小腹，指尖无意识地收拢，像护着一只熟睡的猫。延宣脊背微微一僵，像风掠过湖面带起的第一圈涟漪，却在下一秒卸下所有防备，缓缓沉进延霖的怀里。他的后脑勺贴着延霖的锁骨，体温隔着薄薄衣料交汇成一条温热的细流，在两人之间悄悄循环；心脏却像被同一根弦牵动，一下一下撞击胸腔——扑通、扑通——仿佛两尾误闯浅滩的鱼，在月色里慌乱地寻找归路。延霖低下下巴，将额头轻搁在延宣柔软的发旋上，呼吸轻得像夜色里最低的那朵云：“别怕，只是心跳。”嗓音被黑暗滤得温柔，像隔着一层纱，却恰好拂去所有惊疑。延宣悄悄把腿移过去，膝盖贴上延霖的小腿，肌肤与肌肤之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凉里带热，像夏夜草叶上初凝的露水，又像一层薄薄的糖霜，轻轻裹住相触的地方。窗外的雨声渐弱，檐滴偶尔落下，发出清脆的叮咚；栀子花香被风揉碎，顺着窗缝潜进来，落在两人重叠的腕骨上，像一枚无声的印章，将尚未出口的悸动、将即将破土的秘密，一并妥帖地封存进这个潮湿的初夏窗外雨声渐弱，栀子花香被夜风稀释，偷偷钻进缝隙，落在他们交叠的腕骨上，盖住了这个还未说破的初夏，也盖住了所有即将破土而出的下一页。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倾斜的雨伞与栀子花味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