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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北郊水库溺尸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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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四十分,北郊水库。
薄雾像一层潮湿的灰纱,笼罩着墨绿色的水面。
负责每日清理水库边缘垃圾的老徐头,正佝偻着腰,用长柄网兜打捞漂浮的枯枝和塑料袋。
他的动作机械而熟练,直到网兜触到一个不同于往常的沉重阻力。
“啥玩意儿……”老徐头嘟囔着用力一拉。
一截苍白浮肿的手臂翻出水面,手指微张,指甲缝里塞满暗色的淤泥。
老徐头僵在原地,足足愣了五秒,才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嚎叫,连滚爬爬地向后退去,手里的网兜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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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现场已被封锁。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将水库一角围起,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和隐约的腐臭。
法医老秦蹲在临时搭起的遮阳棚下,初步检查着平放在担架上的尸体。
林砚和江屿赶到时,现场勘查已进行到一半。赵刚正皱着眉头听辖区派出所的汇报,见到他们,招了招手。
“男性,三十岁上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36到48小时之间。”老秦脱下手套,走过来,“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口鼻腔有蕈状泡沫,符合溺水特征。但……”
“但什么?”林砚问。
“溺亡者通常会挣扎,指甲里多是泥沙水草。但这具尸体指甲缝里,”老秦示意助手递过证物袋,“主要是这种细腻的灰白色物质,初步看像某种陶土。而且,他的衣物很整齐,没有撕扯破损,不像落水时有过剧烈动作。”
江屿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线仔细查看。袋子里是从死者指甲内提取的少量物质,颜色均匀,颗粒细腻。
“不像水库底泥。”江屿说。
“对。”老秦点头,“已经送去快速检验了。另外,我在他右手虎口处发现一个旧烫伤疤痕,左小腿后侧有个不规则的色素沉着印记,像是陈年旧痕,但形态有点……太规整了。拍了特写。”
林砚接过老秦递来的相机,查看其中的照片:
——那个印记约硬币大小,暗红色,边缘有微弱的棱角感,确实不像天然胎记。
“身上有证件吗?”
“没有。衣服口袋里空空如也,连张纸片都没有。衣物是普通品牌,本市商场都能买到,查不到来源。”赵刚接过话,“已经让技术队采集指纹和DNA了,但看这情况,大概率是黑户,或者……有人故意拿走了他的所有身份证明。”
“水库周边勘查呢?”
“正在做。监控不多,主要入口有一个,但画面模糊。已经派人去调取近三天记录了。”赵刚叹了口气,“又是一桩麻烦事。”
林砚走到担架旁,俯视着死者浮肿苍白的脸。五官因浸泡有些变形,但仍能看出原本的清瘦轮廓,嘴唇微微张开,眼睛半阖,仿佛只是睡着了。
“找画师来做面部复原。”林砚说,“另外,排查近期失踪人口,重点匹配三十岁左右男性,身高一米七五上下,右手虎口有烫伤疤痕的。”
“已经在系统里筛了。”江屿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声音平静,“另外,我建议同时排查本市从事陶艺、雕塑、建材加工等相关职业的失踪人员。他指甲里的物质,大概率是在工作环境中沾上的。”
林砚看了他一眼。
这个推断很合理,但从一个新人嘴里如此自然地说出,还是让他心中微动。
“按他说的做。”林砚对赵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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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初步检验结果出来。
死者指甲内的物质确认为高岭土混合少量稀有矿物,与普通建筑用陶土成分不同,更接近工艺品或特殊陶瓷的原料。
毒理筛查则发现了微量的□□残留,一种苯二氮??类镇静药物,剂量不高,但足以引起嗜睡、头晕和肌肉松弛。
“落水前服用过镇静药物?”林砚看着报告。
“不一定。”老秦在电话里解释,“也可能是通过呼吸道或皮肤接触了含有该成分的喷雾或粉尘。这种剂量,如果是口服,大概就是小半片安眠药的量,但如果是吸入或接触,就很难判断具体摄入方式和时间了。”
“能确定是生前摄入吗?”
“血液浓度很低,但分布均匀,应该是生前进入体内的。具体是自愿服用,还是被迫接触,就不好说了。”
挂断电话,林砚盯着白板上新贴上的死者信息和现场照片。
一个身上带着特殊陶土痕迹、体内有镇静药物残留、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溺水者。
是意外?
自杀?
还是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林教授。”江屿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失踪人口系统初步比对结果。过去一个月内,本市报案失踪的三十岁左右男性共十七人,排除明显不符合的还剩五人。其中两人有照片,三人只有文字描述。”
他把平板递给林砚。
屏幕上并列显示着五个人的基本信息。林砚的目光停在第三个名字上:
[陈默,32岁,独立陶艺师,身高约175cm,]
[失踪时间:七天前。]
[报案人:妹妹陈静。]
[备注:失踪前情绪焦虑,正在筹备个人作品展。]
陶艺师。
陶、陶、陶,又是陶!
林砚不禁脑壳一疼。
他点开详细信息。陈静提供的照片上,男人清瘦,戴细边眼镜,笑容温和。一张生活照里,他正在拉坯,右手虎口处,隐约可见一个浅色疤痕。
“啊……死者可能要确定了。马上联系这个陈静,安排认尸。”林砚说,“同时调取陈默的所有资料,工作室地址,社会关系,尤其是最近半年的活动轨迹和通讯记录。”
“明白。”江屿操作着平板,“陈默的工作室在文创园区,我已经让辖区派出所先去查看情况了。”
“你跟我去一趟认尸现场。”林砚站起身,“我想亲自看看家属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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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间的走廊冰冷而安静,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陈静在女警的搀扶下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钱包。
“陈女士,我们需要你确认一下,这可能是你的哥哥陈默。”林砚的声音尽量放轻,“你可以选择只看照片,或者……”
“我……我看本人。”陈静的声音在颤抖,但很坚决,“我要确认。”
老秦拉开冷柜,掀开白布的一角,露出死者浮肿但经过初步清理的面部。
陈静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瞪大眼睛,盯着那张脸看了足足十秒,然后整个人软了下去,被女警及时扶住。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泪无声地涌出来。
“是……是我哥……”她终于挤出几个字,手指紧紧抓住女警的手臂,“他的耳朵……左边耳垂后面,有一颗很小的黑痣……照片上看不见……是他……”
初步确认了。
死者就是失踪七天的陶艺师陈默。
“陈女士,请节哀。”林砚等她稍微平静一些,才继续问,“你哥哥失踪前,有什么异常吗?或者,他提到过要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
陈静靠在女警身上,虚弱地摇头:“他那几天……很焦虑。说作品遇到瓶颈,需要新的材料……失踪前一天晚上,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急匆匆出门了,连外套都没拿。我问他,他只说‘去见个能解决问题的人’,很快就回来……”
“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
“不知道……他没用手机,是用工作室的座机接的。”陈静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他出门时,手里拿着一个……一个蓝色的布包,不大,但看起来挺沉的。”
蓝色布包。
林砚想起王大有作坊里失窃的那种蓝色防震材料。
“你哥哥的工作室,能让我们去看看吗?”林砚问,“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陈静麻木地点点头。
离开停尸间时,江屿跟在林砚身后。
走廊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反射的冷光,眼神深邃。
“你怎么看?”林砚问。
“太干净了。”江屿说,“一个焦虑的艺术家,接到一个能‘解决问题’的电话,带着一个蓝色布包去见人,然后‘意外’溺亡在水库,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不见了。”
“你觉得不是意外?”
“意外不会这么……工整。”江屿顿了顿,“就像有人用橡皮擦,把他从世界上擦掉,只留下一个恰到好处的‘意外现场’。”
林砚停下脚步,看向他:“你觉得,这和之前的案子有关联吗?”
江屿沉默了片刻。
走廊尽头窗外的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陶土。”他最终说,“所有的线索,最后都回到陶土。王大有失窃的原料,小斌作品上的符号,现在陈默指甲里的残留……这像是一条线,串着不同的点。而我们,可能只看到了线上的几个结。”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林砚脸上,眼神平静,却让林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不是新人的眼神。那是见过黑暗、并且深知黑暗如何运行的人的眼神。
“先去陈默的工作室。”林砚转身走向出口,“看看这个‘结’,到底连着什么。”
两人走出大楼。
天空果然飘起了细雨,冰凉地落在脸上。
江屿拉开车门,在坐进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建筑。停尸间那层的窗户反射着灰白的天光,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的眼神,却像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里面那些冰冷的抽屉,以及抽屉里沉默的秘密。
车发动了,驶入雨幕。
新的死者,新的谜团。
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领域。
林砚知道,他们正在靠近某个核心。而每靠近一步,危险就增加一分。
但他没有选择。
就像江屿说的,他们已经在线上,只能顺着它,摸向所有的结。
直到,摸到那个握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