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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越是完美,就越是可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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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那句冰冷的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废弃工坊里激起层层暗涌。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取证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将那座诡异陶俑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在案。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混合着化学溶剂的刺鼻和一种无声的恐惧。
江屿站在原地,隔着防毒面具,林砚也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身体线条。
那句“至于你,江屿——”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了嫌疑的十字架上。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抬手,敬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礼。
“是,林教授。”声音透过面具,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服从。
但林砚没有错过他垂眸瞬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复杂的情绪——像是被刺伤后的隐痛,又像是某种计划被打乱后的阴郁。
赵队走过来,看了看江屿,又看向林砚,欲言又止:“林教授,江屿他刚才也是……”
“程序。”林砚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定在江屿身上,语气不容置疑,“任何异常反应,都必须有合理解释。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他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尊陶俑。
赵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指挥搜查。
林砚不再看江屿,转身走向那尊陶俑,开始进行初步检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眼前这骇人的“作品”与江屿手腕的污迹、那份矿物报告、以及他之前关于“孤独”的侧写串联起来。
线索形成了一条清晰的链条,直指身边这个年轻人。
但林砚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什么原因呢?
——太清晰了。
像是有人故意铺设好,引他走入这个思维定式的陷阱。
“千面人”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将如此明显的证据暴露在他眼前吗?
那个能完美伪装身份、潜入警局的顶尖高手,会如此不小心?
他的目的是什么?
林砚的指尖轻轻拂过陶俑冰冷粗糙的表面。这陶土的质感,与他记忆中某种资料记载的、用于特殊工业模具的复合材料很像,并非普通模型漆或陶艺用土。江屿手腕上的痕迹,颜色接近,但性质是否相同,还需要精密仪器比对。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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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查持续了数小时,直到深夜。
工坊内部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尊主要陶俑和化学桶,还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更多未完成的陶土构件——一只扭曲的手,半张模糊的人脸,都带着同样令人不适的质感。
收队回程的路上,车内气氛压抑。
林砚和江屿同坐一辆车后排。
江屿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逝的、被夜色吞噬的街景,侧脸在明明灭灭的路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默。他摘下了防毒面具,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脆弱感。
林砚闭目养神,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身旁这个人身上。
他能听到江屿比平时稍显急促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尚未散尽的化学气味与自己车内冷冽的香氛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冲突感的气息。
“害怕吗?”林砚忽然开口,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屿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车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寒星。
“林教授指的是什么?”他反问,声音有些沙哑,“是害怕那座陶俑,还是……害怕您?”
他把问题轻巧地抛了回来,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微弱的反击。
林砚终于睁开眼,在昏暗中与他对视。“害怕你无法解释的事情。”
江屿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别的什么。
“我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林教授。比如,为什么有人会对同类做出那种东西……”他目光转向窗外,声音低了下去,“又比如,为什么有些人,明明靠得这么近,却让人觉得比那座陶俑还要冷。”
这话语里隐含的指控和那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让林砚的心弦微微一动。
但他没有软化:“报告明天上班前,放在我桌上。”
他重新闭上眼,结束了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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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局,已是凌晨。
林砚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办公室。
他需要立刻安排对现场证物的加急检验,尤其是陶俑成分与江屿手腕上污迹的比对。
打开电脑,调出江屿的档案,再一次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审视。
学历、经历、社会关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越是完美,就越是可疑。
他的目光落在家庭关系一栏:父母早逝,由兄长抚养长大。兄长于三年前意外去世。
三年前。
林砚的指尖顿住。
这个时间点,与陈续牺牲的时间,如此接近。
是巧合吗?
他尝试调取江屿兄长死亡的具体记录,却发现权限不足,显示需要更高一级的授权。这不同寻常的封锁,让林砚的眉头深深皱起。
江屿的背后,似乎笼罩着一层比他想象中更深的迷雾。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林教授,技术队那边初步比对结果出来了。”是值班技术员的声音,“从江屿手腕上提取的微量残留物,与工坊内发现的陶俑样本及化学溶剂成分……不完全匹配。”
林砚眼神一凝:“说清楚。”
“残留物里的矿物成分确实类似,但缺少了陶俑样本中检测出的几种关键有机聚合剂和塑化成分。简单说,他手腕上的东西,更接近纯粹的矿物颜料或工业用土,而工坊里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混合了……生物成分的复合材料。”
结论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直接指向江屿的最猛烈的火焰。
但,这并不能完全洗清他的嫌疑。
他依然可能是“收藏家”,只是更加谨慎,没有留下直接证据。
或者,他手腕上的痕迹,来自另一个相关的场所。
“继续深入分析,我要最详细的成分报告。”林砚吩咐道。
挂断电话,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线索似乎明朗了一瞬,又迅速陷入了更复杂的迷宫。江屿是否是“收藏家”变得不确定,但他与“千面人”的重合度,以及他身上重重谜团,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拿起那部加密手机,开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的信息。
江屿沉得住气,没有再进行试探。
这场心理博弈,双方都在暗中加码。
林砚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旷的院子。他知道,江屿此刻应该还在某个办公室里,伏案撰写那份关于“反应速度”的报告。
他拿起外套,决定亲自去看看。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大部分办公室都熄了灯,只有尽头那间临时分配给新人使用的办公室,还透出一点光亮。
林砚放轻脚步,走到虚掩的门边。
透过门缝,他看到江屿趴在桌子上,似乎是写报告写得太累,睡着了。
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柔和的发顶和略显单薄的肩膀,看起来无害又疲惫。
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桌沿,袖口卷起,那点深蓝色的污迹在灯光下依旧清晰。
而在他的左手边,放着一部手机,屏幕是暗着的。
林砚的目光在那部手机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手伸出去,又缓缓收回。
——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正当他退至门外,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趴着的江屿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呓语,模糊不清。
但林砚捕捉到了两个音节。
那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
那是……
“……哥……”
林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江屿在梦中,无意识地,呼唤着“哥哥”。
那个在三年前“意外”去世的兄长。
那个时间点,再次与陈续牺牲的时间重合。
一个惊人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想,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猛地撞进了林砚的脑海——
如果……
如果江屿的哥哥,就是陈续?
如果陈续当年,并非孤身一人?
冰冷的战栗,再一次沿着脊椎爬升。
夜色,更深了。
而真相,仿佛隐藏在更深、更暗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