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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监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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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
他没有开大灯,只留了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身影在背后墙壁上拉出长长的、沉默的影子。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与江屿对峙时,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气息。
江屿是陈续的弟弟。
这个事实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散去后,底下是更汹涌的暗流。它解释了一些事,比如江屿为何能精准地切入“收藏家”案的心理内核,那种对“孤独”的理解,或许正源于他失去至亲后的切肤之痛。它也带来了更多、更危险的疑问。
陈续的牺牲,档案里语焉不详,被定性为一次失败的卧底行动导致的“意外”。林砚曾动用所有关系调查,却总在关键时刻被无形的墙挡住。如今看来,那堵墙后面,藏着的不止是真相,还有陈续刻意保护起来的、他这个唯一的亲人。
江屿知道多少?
他潜入警局,是为了查明兄长死亡的真相?还是……他本身就是那场“意外”的参与者,甚至是导致陈续暴露的诱因?
一个更黑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陈续的牺牲,是否与“千面人”有关?而江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紊乱……
——他需要重新评估一切。江屿的危险等级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因为与陈续的关联,变得更加复杂和不可预测。一个为复仇而活的、行走在刀锋上的天才,其行为逻辑远比一个单纯的罪犯更难揣度。
他打开电脑,调出江屿的档案,目光再次落在“兄长于三年前意外去世”那一行字上。他尝试了几个内部系统的高级查询指令,试图绕过权限封锁,获取更详细的死亡记录,但结果依旧是冰冷的“权限不足”。
这不合常理。除非,江屿兄长的档案,被列入了某种需要特殊保密级别才能接触的范畴。
这更像是一种……保护,或者说,封存。
他关掉档案,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江屿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完善那份关于反应速度的报告,还是在因为那句关于他哥哥的试探而心神不宁,抑或是……在向某个未知的对象汇报今晚的惊险?
林砚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证物管理科。
“我是林砚。编号ZX-0731,从‘泥韵陶艺工坊’带回的所有陶俑样本及化学溶剂,加急进行成分溯源分析,重点比对国内外的特殊陶土、矿物颜料及人体塑化技术数据库。有任何指向性线索,第一时间直接向我汇报。”
“是,林教授。”
放下电话,他又拨通了技术队负责信号监控的专线。
“目标江屿,其个人通讯设备,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深度监控。注意任何异常信号,包括加密频道、短暂的非运营商基站接入记录。同时,排查他入职前后,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员,尤其是非警务系统人员。”
“明白。”
布下网,剩下的就是等待。
但林砚从不习惯被动等待。
他拿起外套,再次走出办公室。这一次,他走向的是局里的内部监控室。他想看看,在他离开后,江屿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的……真实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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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那间临时办公室里。
江屿确实没有在写报告。
他靠在椅背上,台灯的光线只照亮了他下半张脸,上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左手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右手腕上那点深蓝色的污迹,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块皮肤擦破。
林砚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心脏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你哥哥如果看到你现在这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哥……
江屿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兄长揉着他的头发,无奈又骄傲地说“我们小屿是天才”;兄长最后一次离开时,沉重的、带着诀别意味的拥抱;还有……那具冰冷僵硬的、再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的身体。
愤怒、悲伤、还有一种被赤裸裸揭穿伤疤的屈辱,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灼烧。
林砚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他知道了多少?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里面翻涌着几乎要失控的暴戾和痛苦。但仅仅几秒后,那骇人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封般的冷静。
他不能乱。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太多代价。兄长的仇还未报,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网络还未浮现,他不能因为林砚的几句试探就自乱阵脚。
林砚在怀疑他,试探他,甚至可能……在监视他。
江屿的目光扫过办公室的角落,天花板的烟雾探测器,以及那部看似普通的内部电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零星驶过的车辆,眼神锐利如鹰隼。然后,他回到桌前,拿起那部私人手机。
他没有开机,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仪器,连接上手机。仪器的屏幕上飞快地闪过一行行代码。
他在进行反侦察检测。
几分钟后,他断开连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果然。
——他的手机信号已经被标记了。
林砚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不过嘛,这也在意料之中。
如果他连这点警觉性和行动力都没有,也就不配做他江夜……不,不配做江屿的对手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笔,开始真正撰写那份关于“反应速度”的报告。
他的笔迹稳定,措辞严谨,将自己描述成一个因为童年某些“不愉快”经历而对外界动静异常敏感、受过一些非系统性自我防卫训练的青年,并将工坊内的反应归结为“保护上级的本能”和“对突发声响的过度应激”。
这份报告,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异常,又巧妙地示弱,将自己放在了一个略带创伤的、需要被“理解”的位置上。
写完报告,他将其发送到林砚的邮箱。然后,他关掉台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里。
他在等。
等林砚的下一步动作,也等……来自“外面”的消息。
他腕间那点深蓝色,在黑暗中,像一枚幽暗的、不祥的胎记。
而在监控室的屏幕上,林砚看到的,只是一个写报告写到深夜、最终疲惫伏案的身影,安静得仿佛人畜无害。
只有林砚自己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正涌动着怎样危险的暗流。
夜还很长。
狩猎者与猎物的身份,在每一次无声的交锋中,悄然发生着转换。
而那座冰冷的、由人体与陶土融合而成的塑像,仿佛一个沉默的预言,预示着更疯狂、更黑暗的真相,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