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天使之家 ...
-
监控屏幕上的画面，静止得如同一张黑白照片。
江屿伏在桌案上，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是真的陷入了沉睡。台灯的光晕在他发顶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边，与他之前表现出的锐利和危险截然不同。
林砚站在监控台前，目光沉静。
他知道这平静大概率是表演，但他不得不承认，这表演无懈可击。那份关于反应速度的报告已经安静地躺在他的邮箱里，措辞严谨，逻辑自洽，将一个“因过往创伤而敏感警觉”的青年形象塑造得无可挑剔。
技术队的最终报告也送到了他手上：江屿手腕的残留物与工坊陶俑成分确系不同。
——指向江屿的直接线索，似乎暂时中断了。
但这并未让林砚放松，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极其擅长隐匿和误导的对手。
他关掉监控屏幕，转身离开。猎手需要更有耐心。
_
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却透着清冷的早晨，警局的平静被一通紧急电话打破。
“林教授，赵队！城西静安区，发生命案！死者是……是李静姝女士！”接线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静姝？”赵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个儿童慈善家？”
林砚的眉头瞬间锁紧。
李静姝，著名儿童慈善家，这个名字在本地几乎是善良与光明的代名词。
——她的遇害，无疑会在社会上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行动组迅速集结。
林砚目光扫过队伍，落在了已经穿戴整齐、表情肃穆的江屿身上。
“你也一起。”林砚的声音没有波澜。
“是。”江屿点头，眼神专注，看不出任何异常。
案发现场是李静姝位于安静社区的独栋书房。如同报告中所说，环境雅致，窗明几净，没有丝毫挣扎或侵入的痕迹。
李静姝倒在书桌旁的地毯上，姿势甚至带着某种安详，除了颈间那道狭窄却致命的伤口，以及她苍白失血的脸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紧紧攥在手中的那个粗糙的、烧制拙劣的陶土小天使挂坠。圣洁的象征与血腥的死亡现场形成了强烈而诡异的对比。
“门窗完好，财物无损失，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先到的辖区民警汇报道。
赵队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眉头紧锁：“伤口边缘很整齐，下手非常快、非常准。这不像是一时冲动……”
林砚没有立刻靠近尸体，他的目光如同雷达，缓缓扫过整个房间。
书架上的书籍按照高低颜色排列得一丝不苟，桌面的文件叠放整齐，连那杯喝了一半的水，都放在杯垫的正中心。
过分的整洁，过分的平静。
这本身就不正常。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那个陶土小天使上。
他戴上手套，从李静姝已经僵硬的手指间，小心地取过证物袋。
“这是‘天使之家’的标志。”赵队在旁边低声说，“她创办的儿童庇护所。每个孩子进去时，都会得到一个。”
林砚没有说话，他翻看着这个小天使。做工很差，形态甚至有些笨拙，与李静姝本人及其事业所呈现出的“完美”形象格格不入。
为什么临死前，要紧紧握着这个？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抬起头，正好看到江屿也正凝视着他手中的证物袋。
江屿的眼神很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但当与林砚目光相接时，那审视便迅速隐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你有什么看法？”林砚将证物袋递向他，这是一个试探。
江屿接过，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将小天使对着光线，仔细观察它的质地、边缘的痕迹，甚至将它放到口罩前，轻轻嗅了一下。
“陶土很普通，烧制温度不够，是业余爱好者的作品。”他缓缓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但是……林教授，您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一个致力于给孩子带来完美救赎的人，”江屿抬起眼，目光穿透镜片，直视林砚，“为什么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紧紧抓着一个……如此不完美的象征？”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现场某种虚幻的泡沫。
林砚心中微动。
江屿再次展现了他独特的、切入核心的视角。他没有被“慈善家遇害”的表象迷惑，而是直指现场最矛盾的情感核心。
“你的意思是？”
“也许，”江屿将证物袋递还，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这个天使，对她而言，代表的并非荣耀……”
现场取证有条不紊地进行。林砚开始询问李静姝的助理和庇护所的几位核心护工。所有人的口径惊人地一致——李静姝女士是天使，是灯塔，她将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些受伤的孩子。他们悲痛、愤怒，强烈要求警方尽快揪出那个“残忍的凶手”。
然而，在一位较为年轻的护工闪烁的眼神和偶尔的欲言又止中，林砚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当他单独将这位护工带到一旁，以一种极具压迫感却又不失礼貌的态度进行询问时，对方的心理防线出现了裂痕。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年轻护工搓着手指，声音很低，“李女士对大部分孩子都很好，但是……对少数几个特别‘固执’、或者无法完全按照她意愿行事的孩子，她会……会把他们单独带到‘静思室’，有时候一待就是好几天，美其名曰‘帮助他们沉淀心灵’……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和安静。”
与此同时，技术队的初步报告也出来了。
“林教授，死者电脑有被专业手段清理和入侵的痕迹，对方非常小心，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微弱的日志异常。另外……”技术人员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古怪，“对那个陶土小天使的成分进行了快速检测，其陶土基质……与之前‘泥韵工坊’系列案件中使用的陶土，在主要矿物成分上高度相似。”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
“收藏家”的影子，再次笼罩下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正在协助记录现场细节的江屿。江屿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隔着忙碌的取证人员，与他遥遥对视。
那一刻，林砚无法分辨他眼中那片沉静的深海之下，究竟隐藏着的是真相，还是更深的迷雾。
李静姝的死，绝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谋杀。
那个粗糙的陶土天使，仿佛一个无声的控诉，也像一个来自黑暗的邀请，将他们引向一个更加扭曲、更加复杂的真相深渊。
而这条路，似乎与“收藏家”，也与他身边这个身份莫测的年轻人，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