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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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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江野是被手机震醒的。
他迷迷糊糊摸到手机,屏幕上跳出十几条未读消息,全是庄雨眠发来的,最后一条是语音,点开就是庄雨眠压低的、急吼吼的声音:
“江哥!出事了!你快看论坛!”
江野瞬间清醒,翻身下床,动作太猛差点把睡在旁边的谢砚踹下去。谢砚皱着眉睁开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怎么了?”
“论坛。”江野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校园匿名论坛的首页,一个刚发了不到半小时的帖子,已经被顶上了热门第一。
标题是:【谢砚保送资格被取消,一中官方公告】
主楼内容很简单,就是学校教务处盖了红章的公告扫描件,大意是:鉴于谢砚同学直系亲属涉嫌严重违法犯罪,经校领导班子讨论决定,取消其此前获得的全国数学联赛一等奖保送资格,后续处理将视司法机关调查结果而定。
发帖人ID是一串乱码,但下面跟帖已经炸了锅。
“卧槽真取消了?学校这么狠?”
“早就说了要取消,留着也是祸害。”
“谢神实惨,爹犯罪儿子遭殃。”
“惨什么惨?他爸那些脏钱养他这么多年,他不亏了。”
“楼上嘴积点德吧,谢砚又没做错什么。”
“没做错?享受了不该享受的,就是错!”
江野往下翻,越翻手越抖。支持谢砚的和骂谢砚的吵成一团,中间夹杂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揣测和人身攻击。他关掉页面,把手机扔回床上,胸口堵得喘不过气。
“操。”他骂了一句,声音哑得厉害。
谢砚坐起来,接过江野的手机,低头看了几分钟。他看得很慢,很仔细,像在做阅读理解题。看完,他把手机还回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哦。”他说。
就一个字,轻飘飘的,砸在江野心口上,却重得像块石头。
“谢砚,”江野抓住他的手腕,“你别……”
“我没事。”谢砚打断他,下床,走进卫生间。门关上了,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江野坐在床边,听着那水声,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抽一抽地疼。他想起昨晚谢砚说“我不退学”时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亮,像夜里的星星。
可现在呢?星星被乌云遮住了。
水声停了。谢砚走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他走到衣柜前,拿出校服,一件一件穿上,动作很慢,但很稳。
“你要去学校?”江野问。
“嗯。”谢砚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对着镜子整理领口,“不是说好了么,不退学。”
“可是保送资格……”
“没了就没了。”谢砚转过身,看着江野,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本来也不是靠我爸得来的。再考一次就是了。”
他说得轻松,可江野知道,全国数学联赛一年一次,错过就是错过。而且就算再考,身上背着这么个污点,哪所大学敢要?
“谢砚,”江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们可以……”
“江野。”谢砚打断他,抬手,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别说了。”
他的指尖冰凉,触感却烫得江野一哆嗦。
“有些路,得我自己走。”谢砚收回手,背上书包,“你陪不了我。”
说完,他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江野愣在原地,听见楼下传来云汐的声音:“砚砚,不吃早饭吗?”
“不吃了,妈。我去学校。”
“那……路上小心。”
“嗯。”
关门声很轻,但在空荡的别墅里,响得像惊雷。
江野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抓起自己的书包,冲下楼。云汐正在餐厅摆碗筷,看见他,勉强笑了笑:“小野,起来啦?阿姨做了你喜欢的小笼包……”
“阿姨,谢砚走了多久?”江野打断她。
“刚走,两三分钟吧。”
江野抓起一个包子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去追他!”转身就往外跑。
“哎,你慢点——”
话音未落,江野已经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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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走得不快。他沿着悦澜府的人行道慢慢走着,书包单肩挎着,一只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没动的早餐。
江野在小区门口追上了他,喘着气拦住去路:“我、我跟你一起。”
谢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江野跟上去,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环卫工人扫地的沙沙声,和偶尔驶过的早班公交。
“谢砚,”江野憋不住了,“你真没事?”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上课,做题,考试。”谢砚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背课文,“跟以前一样。”
“可他们不会让你好过的。”江野急了,“论坛上那些话你又不是没看见,还有竞赛班那些家长,他们——”
“江野。”谢砚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样?哭?闹?还是干脆退学,躲在家里不见人?”
江野语塞。
“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我越狼狈,他们越高兴。”谢砚继续往前走,声音散在晨风里,“所以,我偏要好好的。我偏要每天去上学,偏要坐在教室里,偏要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他们越是想看我倒下,我越要站得直。”
他说这话时,背挺得很直,下巴微扬,阳光从侧面打过来,给他镀了层金边。江野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谢砚,比任何时候都更像“谢神”。
“我陪你。”江野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他们骂你,我骂回去。他们想看你笑话,我就站在你旁边,让他们看个够。”
谢砚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但江野看见,他拎着塑料袋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两人一路走到校门口。正是上学高峰期,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校门里走,看见谢砚,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或明或暗地打量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江野往谢砚身边靠了靠,肩膀挨着肩膀,像两棵并肩的树。
“看什么看?”他瞪着那几个议论声最大的男生,“没见过帅哥?”
男生们讪讪地移开视线,快步走了。
谢砚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进了教室,气氛更诡异。原本嘈杂的早读声在他们踏进门的瞬间,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像探照灯。
谢砚面不改色,径直走到自己座位,放下书包,拿出书,翻开,开始默背课文。动作流畅自然,像过去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江野跟着坐下,故意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发出刺耳的声响。全班的目光又转到他身上。
“江野,”前座的女生转过头,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江野挑眉,“吃得好睡得香,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女生被逗笑了,但笑容很快收起来,压低声音说:“论坛上的帖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几个都信谢神。”
江野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周围几个同样投来关切目光的同学,心里那点郁气散了些。他点点头:“谢了。”
早读铃响了。语文课代表走上讲台,开始领读。琅琅书声重新响起,淹没了那些细碎的议论。可江野知道,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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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课是数学,李老头踩着铃声走进教室。他站在讲台上,目光在全班扫了一圈,在谢砚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翻开教案:“把卷子拿出来,今天讲期中考试的压轴题。”
一切如常。可江野注意到,李老头讲课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些,板书也写得格外用力,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下课铃响,李老头没急着走,而是敲了敲讲台:“谢砚,来我办公室一趟。”
全班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砚身上。
谢砚合上书,起身,跟着李老头走出教室。门关上的瞬间,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起。
“肯定是说保送资格的事……”
“会不会劝退啊?”
“我看悬,校长都发公告了……”
江野听不下去,抓起水杯想去接水,刚站起来,教室后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隔壁班几个男生,领头的是竞赛班的,叫王睿,常年被谢砚压一头,万年老二。他站在门口,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落在谢砚空着的座位上,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哟,谢神不在啊?”王睿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全班听见,“也是,家里出那么大事,哪还有心思上学?”
他身后几个男生跟着笑起来,笑声刺耳。
江野握着水杯的手指节发白。他盯着王睿,一字一句:“滚出去。”
王睿挑眉,不仅没走,反而往教室里走了几步:“江野,我知道你跟谢砚关系好。但有些事,你得拎清楚。他爸是罪犯,他享受的那些荣誉、那些机会,都是脏钱堆出来的。现在事情曝光了,学校取消他保送资格,那是天经地义。你在这儿护着他,算怎么回事?”
“关你屁事。”江野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谢砚座位前,“谢砚的成绩是他自己考出来的,跟谢明远没关系。你嫉妒就直说,别在这儿阴阳怪气。”
“我嫉妒?”王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嫉妒一个罪犯的儿子?江野,你脑子没病吧?”
“你说什么?”江野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说,”王睿往前一步,几乎贴到江野面前,“谢砚他爸是罪犯,他就是罪犯的儿子。身上流着罪犯的血,骨子里能是什么好东西?学校现在只是取消他保送,我看啊,就该直接开除,免得一颗老鼠屎——”
话音未落,江野的水杯已经砸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砸在王睿脸上。塑料杯不重,但装满了水,砰的一声,水花四溅,王睿被砸得后退两步,捂着脸,又惊又怒。
“江野!你他妈——”
江野没给他骂完的机会,一拳挥了过去。
那一拳用了十成力,结结实实砸在王睿鼻梁上。王睿惨叫一声,鼻血当场就下来了。他身后的几个男生愣了一秒,然后嗷嗷叫着冲上来。
江野被围在中间,但他没怕。他抓住最先冲上来的那个男生的胳膊,一个过肩摔把人撂倒在地,又抬脚踹开另一个。教室里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女生尖叫着躲开,男生们则围成一圈,起哄的起哄,拉架的拉架,乱成一团。
“住手!都给我住手!”
李老头的声音在门口炸开。他冲进来,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谢砚。
“江野!王睿!你们两个给我出来!”李老头气得胡子都在抖。
江野松开手里那个男生的衣领,抹了把嘴角的血,看了眼谢砚。谢砚也在看他,镜片后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担忧,还有……一种江野看不懂的东西。
“李老师,”王睿捂着鼻子,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声音都变调了,“江野他先动手的!大家都看见了!”
“我看见什么了?”一个女生突然站起来,是之前跟江野说过话的那个,“我看见你带着人跑到我们班来挑衅,还骂谢砚是罪犯的儿子!”
“对!我也看见了!”另一个女生附和。
“王睿你先挑事的!”
“江野是正当防卫!”
七嘴八舌,教室里吵成一锅粥。李老头脸都绿了,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瞬间安静。
“江野,王睿,跟我去教务处。”李老头铁青着脸,“其他人,自习!”
江野往门口走,经过谢砚身边时,手腕被一把抓住。
“别去。”谢砚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他是冲我来的,我去处理。”
“你去什么去?”江野甩开他的手,“他骂的是你,打的是我。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王睿捂着鼻子跟上来,眼神怨毒地瞪着他。
教务处里,李主任看着面前两个挂彩的学生,头大如斗。
“江野,又是你!”他指着江野的鼻子,“上周刚写完检讨,这周又打架!你是不是觉得写检讨很好玩?”
“他先骂人。”江野梗着脖子。
“骂人你就动手?啊?”李主任转向王睿,“你也是,跑人家班里闹什么?显你能耐?”
王睿捂着鼻子,声音嗡嗡的:“李主任,我就是路过说句话,江野上来就打人!您看看我这鼻子,肯定骨折了!我要验伤!我要报警!”
“报什么警!”李主任一拍桌子,“学校的事学校处理!你们两个,三千字检讨,明天升旗仪式上公开检讨!再犯,直接记过!”
“凭什么?”王睿不服,“是他先动手的!”
“就凭你跑到人家班里挑衅!”李主任瞪他,“王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谢砚保送资格取消了,最高兴的就是你吧?啊?以为名额能落到你头上了?”
王睿脸一白,不说话了。
“我告诉你们,”李主任站起来,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谢砚的保送资格取消,是学校的决定。但他在一中一天,就还是你们同学!谁再拿他家里的事说三道四,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说得重,连江野都愣了愣。他看向李主任,老头背着手,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行了,都给我滚回去上课!”李主任挥挥手,“检讨明天交不上来,你们俩都别想进教室!”
江野和王睿一前一后走出教务处。在走廊拐角,王睿突然停下,回头看着江野,眼神阴鸷:
“江野,你护着谢砚,图什么?他爸是罪犯,他这辈子都完了。你跟着他,能捞着什么好处?”
江野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王睿,”他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是第二吗?”
王睿脸色一变。
“因为你的眼里只有排名,只有输赢,只有踩着别人往上爬。”江野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而谢砚的眼里,有题,有解,有答案。所以他能拿第一,你只能拿第二。所以他能被取消保送还照样来上课,而你只能在这儿跟我逼逼赖赖。”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滚远点。再让我听见你说谢砚一个字,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看王睿一眼。
回到教室,全班的目光又齐刷刷射过来。江野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才发现桌上放着瓶碘伏和几片创可贴,底下压着张纸条,是谢砚的笔迹:
“傻子。”
就两个字。
江野看着那两个字,嘴角的伤忽然不疼了。他拧开碘伏,对着手机屏幕龇牙咧嘴地涂伤口,旁边谢砚默默递过来一面小镜子。
两人都没说话,但空气里有种奇异的默契。
下午放学,江野和谢砚一起走出校门。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江野。”谢砚忽然开口。
“嗯?”
“今天……谢谢。”
江野转头看他,谢砚侧脸在夕阳下镀了层金边,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谢什么。”江野移开视线,耳朵有点热,“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嘴脸。”
“我知道。”谢砚说,“但还是谢谢你。”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快到公交站时,谢砚又说:“其实王睿有句话没说错。”
“哪句?”
“跟着我,你捞不着好处。”谢砚看着前方,声音很轻,“只会被连累,被非议,被……讨厌。”
江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夕阳在他身后,逆光里,谢砚的表情看不太清,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谢砚,”江野说,“你听着。我江野交朋友,不看家世,不看成绩,不看能不能捞着好处。我看的是这个人,是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坚定:“所以,别再说这种话了。你值得,值得我护着,值得我站在你这边,值得我……跟全世界对着干。”
谢砚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嗯。”他说。
公交车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上车,投币,走到最后一排坐下。车子启动,窗外的街景开始后退。
谢砚靠着车窗,闭着眼,像是累了。江野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林默跳楼前说的那句话:
“小心你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两张脸,一张给别人看,一张……给自己看。”
江野想,谢砚也有两张脸。一张给世界看,冷静,理智,无坚不摧。一张给他自己看,脆弱,恐惧,伤痕累累。
而江野想做的,就是成为那个,能看见他第二张脸的人。
公交车摇摇晃晃,驶向暮色深处。
而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有很多人要面对。
还有很多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