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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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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看似平息,水面下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期中考试的胜利像一剂强心针,让谢砚暂时从崩溃边缘走了回来。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自己不会,允许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江野的变化更明显。他开始认真听课,作业不再全抄谢砚的,偶尔还会主动问几道题。虽然问完就后悔,抓着头发哀嚎“这他妈是人做的题吗”,但第二天还是会继续问。
“江哥,你被谢神附体了?”庄雨眠看着他做完的数学作业,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滚。”江野踹他一脚,但嘴角是翘着的。
他想,他不是被附体,是找到了某个值得追赶的背影。那个背影有时候很遥远,有时候很近,但始终在他前方,让他知道该往哪儿跑。
保送资格的事,老张没再提。但学校里关于谢砚的议论,渐渐变了风向。从最初的“罪犯之子”“不配留在一中”,到现在的“谢神还是谢神”“他爸是他爸,他是他”。甚至有几个竞赛班的家长,私下托人打听,问谢砚愿不愿意接私教,价格好商量。
谢砚全拒了。他不需要钱,也不需要那些虚伪的认可。他需要的是时间,是安静,是让伤口慢慢结痂,等痂掉了,下面长出新的皮肤。
但总有人,不想让他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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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江野正和一道物理题较劲,谢砚在改竞赛卷子,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突然,教室后门被“砰”地踹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抬头看去。门口站着几个人,穿着职高的校服,流里流气,领头的就是上次在巷子里堵他们的那个黄毛——王强。
“谢砚,出来一下。”王强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烟,眼神不善。
教室里瞬间安静。有人偷偷摸出手机,有人低下头假装看书,有人交换眼色,等着看好戏。
谢砚没抬头,继续改卷子,笔尖在纸上划出冷静的直线。
“聋了?”王强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几个跟班也涌进来,把后门堵死了。
江野“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刮出刺耳的声响。“你他妈想干什么?”
“没你事,滚一边去。”王强瞥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在谢砚身上,“我找谢大学霸聊点事,关于他爸的。”
“我爸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谢砚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但江野听出了里面压着的冷意。
“本来没关系。”王强笑了,笑容猥琐,“但有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来……提醒提醒你。说你爸的事还没完,让你夹着尾巴做人,别太嚣张。”
“谁给的?”
“这你就别管了。”王强走到谢砚桌前,伸手想拍他的脸,被谢砚偏头躲开。他也不恼,俯下身,压低声音:“对方让我带句话——‘你爸欠的债,儿子来还,天经地义。’”
谢砚的手指收紧,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眼,看着王强:“说完了?”
王强愣了愣,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你……”
“说完就滚。”谢砚重新低下头,继续改卷子,“这里是教室,不欢迎垃圾。”
教室里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王强的脸瞬间涨红,一把抓起谢砚桌上的卷子,就要撕——
手在半空被人截住了。
江野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侧面,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王强“嘶”了一声。
“我朋友让你滚,”江野盯着他,眼神凶狠,“没听见?”
“江野,你他妈——”王强想抽回手,但挣不开。他身后的跟班想上前,被庄雨眠带着几个男生拦住,双方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干什么呢?!”老张的声音在门口炸开。
所有人回头。老张脸色铁青地站在前门,身后跟着教导主任和两个保安。
“王强!”教导主任厉喝,“又是你!上次的处分还没消,又敢来一中闹事?!”
王强悻悻地甩开江野的手,退后两步,但眼神依然阴狠地瞪着谢砚。“行,谢砚,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走什么走?”教导主任一挥手,“保安,把这几个人给我带到教务处!通知他们学校领导,这次必须严肃处理!”
保安上前,架着王强几人往外走。王强临走前,回头冲谢砚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你等着。”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但那种紧绷的气氛,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都看什么看?自习!”老张一拍桌子,等学生们都低下头,他才走到谢砚桌前,压低声音:“没事吧?”
“没事。”谢砚摇头,把被王强抓皱的卷子抚平。
“最近放学别一个人走,跟同学一起。”老张顿了顿,“还有,你家里那边……如果需要帮助,跟老师说。”
“谢谢老师,不用。”
老张看着他平静的脸,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下课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出,但都刻意绕开谢砚的座位,眼神躲闪。江野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骂:“那帮孙子,肯定是竞赛班那几个家长找的人!打不过就玩阴的,真他妈下作!”
谢砚没说话,只是慢慢把卷子叠好,收进书包。动作很慢,像在拖延时间。
“谢砚,”江野凑过来,声音压低,“他们说的‘债’,什么意思?你爸还欠谁钱了?”
“不知道。”谢砚拉上书包拉链,“可能不是钱。”
“那是什么?”
谢砚没回答。他想起父亲被捕前,曾经在书房打过一个很长的电话,语气焦躁,反复提到“名单”“账本”“封口”。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些话里的恐惧,不是因为罪行暴露,是因为……有更可怕的东西,握在别人手里。
“江野,”他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
“你他妈闭嘴!”江野打断他,眼睛红了,“能出什么事?有我在,谁敢动你?!”
谢砚看着他,看着这个总是冲动、总是热血、总是挡在他身前的少年,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傻子。”他低声说。
“你才傻子。”江野别过脸,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湿意逼回去,“走了,回家。云姨说今晚做糖醋排骨,去晚了就被庄雨眠那小子抢光了。”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在走廊里交叠,分不清谁是谁的。
但江野不知道,在他们身后,教学楼三楼的某个窗口,一个人正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他们的背影,按下了快门。
照片很快被发送出去,附言:
“目标情绪稳定,但警惕性高。建议暂时不要接触,等风波过去再行动。”
几秒后,回复来了:
“继续观察。记住,我们要的不是摧毁,是……掌控。”
发信人的头像,是一只眼睛的简笔画,瞳孔的位置,画着一个无限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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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江野硬拉着谢砚去打篮球。说打篮球,其实是看谢砚打球——江野在场上疯跑,谢砚坐在场边的长椅上,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偶尔抬头看一眼,嘴角勾起很浅的弧度。
“谢神,来一个?”庄雨眠把球扔过来。
谢砚接住,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起身,走到三分线外,抬手,投篮。
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唰”一声,空心入网。
“卧槽!”庄雨眠瞪大眼,“谢神你深藏不露啊!”
谢砚笑了笑,没说话,走回长椅坐下,重新戴上耳机。但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轻松。
江野跑过来,抓起他放在旁边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然后一屁股坐下,胳膊搭在他肩上,汗湿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校服传过来。
“可以啊,谢神。”他喘着气笑,“要不要考虑进校队?咱们联手,打爆三中那帮孙子。”
“不要。”谢砚推开他的脑袋,“热。”
“靠,嫌弃我。”江野撇嘴,但没松开手,反而靠得更近了些,“谢砚,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谢砚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谁?”
“不知道,就是感觉。”江野压低声音,“有时候放学,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回头看,又没人。但我确定,不是错觉。”
谢砚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可能是记者,或者……好奇的人。”
“记者跟踪我们干什么?”
“我爸的案子,还没开庭,媒体盯着很正常。”谢砚的语气很平静,但江野听出了一丝紧绷,“而且,学校里那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偷拍几张照片发论坛,也不奇怪。”
江野想想也是,没再追问,但心里那点不安,像水底的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压不下去。
打完球,两人在路边摊吃了碗面,然后慢慢往悦澜府走。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街上人不多,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在路面拖出长长的光影。
走到一个拐角,谢砚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江野问。
谢砚没说话,只是盯着前方。江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对面的便利店门口,站着个人。黑色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背对着他们,正在看手机。
很普通的路人,但谢砚的视线,像被钉住了。
“你认识?”江野小声问。
“不认识。”谢砚摇头,但脚步没动,“但这个人,上周在图书馆门口,前天在学校附近,今天在这里……太巧了。”
江野的心提了起来。他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被谢砚一把拉住。
“别去。”谢砚的声音很低,“如果真是跟踪,打草惊蛇,他会藏得更深。”
“那怎么办?”
“回家。”谢砚转身,拉着江野往另一个方向走,“走小路,绕一下。”
两人拐进旁边的小巷。巷子很窄,路灯昏暗,堆着些废弃的纸箱和垃圾桶。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里回响,哒,哒,哒,像心跳。
走到一半,谢砚突然停下,把江野往后一推,自己挡在前面。
巷子那头,站着三个人。
黑色连帽衫,棒球帽,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但中间那个人,手里拎着一根钢管,在掌心一下一下敲着,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砚同学,”中间那人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机械而怪异,“这么巧,又见面了。”
是王强。虽然遮着脸,但那身形,那语气,江野不会认错。
“你想干什么?”江野往前一步,和谢砚并肩站在一起。
“不干什么,聊聊天。”王强往前走了一步,钢管拖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有人托我带个话——谢砚,你爸的案子,最好别出庭作证。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我要是不听呢?”谢砚的声音很平静,但江野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听?”王强笑了,笑声在变声器处理下像鬼哭,“那就别怪我们,帮你‘清醒清醒’。”
他一挥手,身后两个人冲上来。江野想也没想,扑上去就是一个飞踹,正中一人胸口,把人踹得倒退好几步。另一人挥拳打来,江野侧身躲过,抓住对方手腕,一个过肩摔——
“江野小心!”
谢砚的喊声和钢管破空的声音同时响起。江野本能地低头,钢管擦着他头皮砸在墙上,火星四溅。他转身,看见王强举着钢管,再次砸下。
来不及躲了。
就在钢管即将砸中江野的瞬间,谢砚冲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撞开王强。两人滚倒在地,钢管脱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谢砚!”江野眼睛红了,扑上去要补刀,被另外两人拦住,扭打在一起。
巷子里一片混乱。拳脚声,闷哼声,撞倒垃圾桶的哐当声……江野发了狠,一拳接一拳,不管自己挨了多少下,只顾着往对方脸上招呼。血溅出来,分不清是谁的。
“警察来了!”远处忽然传来喊声,还有警笛声。
王强骂了句脏话,爬起来就跑。另外两人也挣脱开,跟着跑了。巷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江野和谢砚粗重的喘息声。
“你没事吧?”江野抹了把脸上的血,去拉谢砚。
谢砚撑着墙站起来,脸色苍白,嘴角破了,在流血。他摇摇头,声音哑得厉害:“没事。”
“手给我看看。”江野抓起他的手,看见手背上一片青紫,肿得老高——是刚才撞开王强时,砸在墙上磕的。
“操。”江野眼睛更红了,“去医院。”
“不用,回家擦点药就好。”谢砚想抽回手,但江野握得很紧。
警笛声越来越近。江野看了眼巷口,咬咬牙,拉着谢砚往另一个方向跑。“不能等警察,这事说不清。先回家,明天再说。”
两人一路跑回悦澜府,进门时,把云汐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打架了?”
“没事,妈,摔了一跤。”谢砚勉强笑笑,但笑容因为嘴角的伤显得有点扭曲。
云汐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眼眶瞬间红了,但没多问,只是转身去拿医药箱。“快去洗洗,我给你上药。”
浴室里,江野脱下沾血的外套,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骂了句脏话。然后他看向谢砚——谢砚正低头冲洗手上的伤口,水流冲过青紫的皮肉,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但嘴唇抿得死紧。
“谢砚,”江野低声说,“他们说的‘出庭作证’,什么意思?你爸的案子,需要你作证?”
谢砚沉默了很久,久到江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哑着声音说:
“我爸……留了东西给我。一份名单,和一些证据。他说,如果他出事,就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但前提是……我必须出庭作证,指认一些人。”
“指认谁?”
“我不知道。”谢砚摇头,眼神空洞,“名单是加密的,我没看。但我爸说,那些人……比谢明远更可怕。如果我交出去,可能会……没命。”
江野的心脏狠狠一抽。他看着谢砚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恐惧,忽然明白——这场风波,远没有平息。
它只是换了个方式,从明处转到暗处,从舆论攻击,变成……死亡威胁。
“那就不交。”江野抓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谢砚,听着。不管那份名单多重要,不管牵扯到谁,都没有你的命重要。我们不交了,不作了,就当不知道。让他们狗咬狗去,我们不管了。”
谢砚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很轻地摇头。
“江野,如果我爸真的害死了那么多人,如果那些受害者家属,还在等一个真相……我不能当不知道。”
“可是——”
“没有可是。”谢砚打断他,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我爸做错了事,他该受惩罚。那些帮凶,那些保护伞,也该受惩罚。如果我因为害怕,就选择沉默,那我……和我爸,有什么区别?”
江野语塞。他看着谢砚,看着这个明明在发抖,但依然挺直脊背的少年,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鼻子发酸。
“傻子。”他骂,但声音是哑的。
“你才傻子。”谢砚回嘴,但嘴角努力往上扬,尽管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云汐拿着医药箱进来,看见两人红着眼眶对视,愣了愣,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给谢砚上药,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上完药,云汐摸了摸谢砚的头,声音很轻:“砚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支持你。但答应妈,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谢砚点头,很用力。
那天晚上,江野没回家,在谢砚家打了地铺。两人躺在地上,都没睡着,睁着眼看天花板,听着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江野,”黑暗中,谢砚忽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出了什么事,你帮我照顾我妈。”
“你他妈闭嘴!”江野翻身坐起来,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谢砚,你给我听着。你要出庭,我陪你去。你要交名单,我陪你去。谁他妈敢动你,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说得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砚在黑暗里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很轻地笑了。
“傻子。”
“你才傻子。”
两人重新躺下,这次,肩膀挨着肩膀,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在深秋的夜里,暖得像一团不灭的火。
窗外,月光很淡,但星星很亮。
一颗,两颗,三颗……数不清。
像无数双眼睛,在夜空里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大地,注视着那些在黑暗里挣扎、但依然相信光的人。
而光,总会来的。
在每一个漫长的夜晚之后,在每一次绝望的尽头之后。
光,总会来的。
谢砚闭上眼,在心里,很轻、很轻地说:
爸,对不起。
但这一次,我想选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