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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   谢明远的案子,在初雪后的第二个星期开庭。

      庭审那天,滨江法院门口围满了记者,长枪短炮对准每一个进出的人。警戒线外,还有几十个举着牌子的市民,牌子上写着“严惩凶手”“还受害者公道”“彻查保护伞”。人群里,江野看见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是苏婉的妹妹,刘雨薇的父母,林晓月的大学同学……他们站在一起,手挽着手,表情肃穆,像一道无声的墙。

      贺征和陈序站在法院侧门,看着这一切。贺征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在晨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泽。陈序是一身深灰色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但握着手提箱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紧张?”贺征问。

      “有点。”陈序承认,“但该来的,总会来。”

      苏岚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对讲机,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贺队,陈老师,准备好了。证人已经在休息室,谢砚和江野也在。”

      “情绪怎么样?”

      “谢砚还好,比想象中平静。江野……”苏岚顿了顿,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一直在问休息室有没有吃的,说他快饿死了。”

      贺征和陈序都笑了。那笑容很淡,但真实。在这样沉重的一天里,这一点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像一束微弱但顽强的光,提醒他们为什么站在这里。

      “进去吧。”贺征说。

      三人并肩走进法院。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退路。

      庭审持续了整整三天。

      第一天,检方出示证据。陆文渊的观察笔记,林晓月的日记,谢明远的账本,那些偷拍的照片,录音,视频……一件件,一桩桩,在法庭上铺开,像一幅血迹斑斑的画卷。旁听席上,受害者的家属在压抑地哭泣,记者在疯狂记录,陪审团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谢明远坐在被告席上,穿着囚服,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挺得很直。他全程没什么表情,只在检方出示苏婉的照片时,眼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第二天,证人出庭。林晓雨是第一个。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套装,短发利落,走上证人席时,脚步有些虚浮,但站定后,背挺得笔直。检察官问她,认不认识陆文渊,认不认识谢明远,知不知道姐姐的死因。

      “我知道。”林晓雨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砸在石板上的钉子,“我姐姐林晓月,是被陆文渊和谢明远害死的。他们把她当成‘收藏品’,在她最美的时候,夺走了她的生命,还美其名曰‘升华’。”

      “你如何确定?”

      “我姐姐留下了日记,录音,还有……”林晓雨看向被告席,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她拍到了谢明远和陆文渊见面的照片,录下了他们的对话。她说,如果她出事,凶手就是他们。”

      谢明远的律师站起来反驳,说那些证据可能是伪造的,说林晓雨因为姐姐的死受了刺激,证词不可信。但林晓雨没慌,只是拿出一个U盘,递给法官。

      “这里面,是我这两年查到的所有东西。包括谢明远和教育局、文化局、甚至警队某些人的交易记录。法官,您可以请技术部门鉴定真伪。”

      法庭一片哗然。记者席上快门声像暴雨,陪审团交头接耳,法官敲了好几次法槌才让现场安静下来。

      第三天,轮到谢砚。

      他走进法庭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没戴眼镜,清瘦,苍白,但眼神很静,像一口深潭。他走到证人席,站定,目光在旁听席扫过,停在江野脸上,很短暂地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

      “证人谢砚,请陈述你和被告谢明远的关系。”检察官说。

      “他是我父亲。”谢砚的声音不高,但清晰,透过话筒传遍法庭的每个角落。

      “你是否知晓被告的犯罪行为?”

      “以前不知道。直到他被捕,警方在我家搜出证据,我才知道。”

      “被告是否曾向你透露过他的犯罪行为,或要求你参与?”

      “没有。”谢砚顿了顿,补充道,“但他被捕前,给过我一个加密的U盘,说如果他有不测,让我把U盘交给警方。U盘里有……一些人的名单,和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

      “U盘现在在哪里?”

      “我交给了贺征队长。”谢砚看向旁听席前排的贺征,后者点了点头。

      检察官又问了一些细节,谢砚一一作答,语气平静,逻辑清晰。但江野坐在下面,能看见他放在证人席栏杆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轮到辩方律师提问。那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戴金丝眼镜,笑容温和,但眼神锐利。

      “谢砚同学,你父亲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很好。”

      “他是否关心你的学习,你的生活?”

      “是。”

      “他是否曾打骂你,虐待你?”

      “没有。”

      律师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那么,一个对你很好,关心你,从未伤害过你的父亲,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把可能置他于死地的证据,交给你这个儿子呢?”

      法庭再次安静。所有人都看向谢砚。

      谢砚沉默了几秒,然后抬眼,看着律师,眼神平静得可怕。

      “因为他知道,我做的是对的事。”他说,“他知道他错了,但他没有勇气自己认错。所以他把证据交给我,让我替他……做个了结。”

      律师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你是说,你父亲是故意让你大义灭亲,来彰显你的‘正义’?”

      “不。”谢砚摇头,“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回不了头。但他希望我,能走在正确的路上。”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爸是罪犯,他该受惩罚。但我是他儿子,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享受过他犯罪换来的优渥生活。所以,替他赎罪,是我的责任。出庭作证,是我的选择。我不求别人理解,也不求原谅。我只想告诉那些受害者,和他们的家人——”

      他转向旁听席,目光扫过苏婉的妹妹,刘雨薇的父母,林晓雨,还有所有在听的人:

      “对不起。虽然这句‘对不起’很轻,很晚,但……对不起。”

      法庭里死一般寂静。然后,旁听席后排,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站起来,颤抖着说:“孩子……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看着谢砚,眼神复杂,有痛,有恨,但也有……一丝释然。

      谢砚看着他们,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走下证人席。脚步很稳,但江野看见,他下台阶时,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江野想冲上去扶他,被庄雨眠死死按住。“别动,现在不能动。”

      庭审继续。但江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是死死盯着谢砚的背影,看着他走回座位,坐下,背挺得笔直,但肩膀在微微颤抖。

      三天后,判决结果出来了。

      谢明远犯故意杀人罪、非法拘禁罪、行贿罪、组织领导□□性质组织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陆文渊犯故意杀人罪、非法拘禁罪、侮辱尸体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市教育局副局长、文化局局长、市局宣传科副科长赵明等十七名涉案公职人员,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到二十年不等。

      法槌落下的瞬间,法庭里爆发出压抑的哭声和掌声。受害者的家属抱在一起,泣不成声。记者们冲出法庭,抢发新闻。陪审团成员有的在擦眼泪,有的在摇头叹息。

      谢明远被法警带下去时,回头看了一眼谢砚。那眼神很复杂,有悔恨,有不甘,有痛苦,但最后,竟有一丝……解脱。

      谢砚坐在原地,没动,也没看他。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

      是江野。

      “走了。”江野说,声音有点哑,“回家。”

      谢砚抬起头,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嗯,回家。”

      两人并肩走出法庭。外面阳光刺眼,雪已经化了,空气清冷,但有种焕然一新的干净。记者想围上来,被贺征和苏岚拦住了。

      “让一让,让他们安静一会儿。”贺征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记者们悻悻地让开路。江野和谢砚穿过人群,走下台阶,走进阳光里。

      没说话,只是并肩走着,肩膀挨着肩膀,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碎了。悬在头顶的那把刀,落了。虽然伤口还在流血,虽然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他们可以喘口气了。

      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判决结果公布的第二天,滨江一中开了全校大会。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手里拿着稿子,但没怎么看,只是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学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同学们,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一些事,大家可能都听说了,也议论过了。今天,我想说几句。”

      “第一,谢砚同学的父亲犯了罪,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但谢砚同学本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是受害者,也是勇敢的见证者。他在法庭上的表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少年的担当和勇气。学校决定,恢复谢砚同学的保送资格,并授予他‘优秀学生’称号。”

      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但很快平息。

      “第二,”校长顿了顿,声音更沉,“我们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但有些老师,有些家长,在背后传播谣言,施加压力,甚至试图用不正当手段,影响学校的决定。这些行为,学校已经调查清楚,相关责任人,会得到严肃处理。”

      他看向台下某个方向,那里坐着几个竞赛班的家长,脸色发白,低头不敢对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校长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学校是什么地方?是学知识的地方,更是学做人的地方。我们教数学,教物理,教语文,但更要教的,是是非观,是责任感,是……在黑暗里依然相信光的勇气。”

      他看向谢砚坐的方向。谢砚低着头,江野在旁边,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谢砚同学,”校长忽然点名,“请你站起来。”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向谢砚。

      谢砚愣了一下,慢慢站起来。江野想跟着站,被他轻轻按住了。

      “走到台上来。”校长说。

      谢砚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上主席台。

      校长拍拍他的肩,然后对着话筒说:

      “同学们,这个世界不完美。有黑暗,有不公,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恶意。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需要光。需要那些在黑暗里依然挺直脊背的人,需要那些在绝境里依然选择善良的人,需要那些……明明自己一身伤口,却还想为别人点灯的人。”

      他看着谢砚,眼神温和而郑重:

      “谢砚同学,谢谢你,让我们看到了光。”

      台下寂静了几秒,然后,掌声响起来。

      起初是零星的,然后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像潮水,像雷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久久不息。

      谢砚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脸,看着他们眼里真诚的掌声和鼓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低下头,深深鞠了一躬。

      再抬头时,他看见江野在台下,咧着嘴,用力鼓掌,眼睛红红的,但笑容灿烂得像太阳。

      那一瞬间,谢砚觉得,所有的黑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都值了。

      因为光,真的来了。

      ------

      案子结束后,生活慢慢回到正轨。

      谢明远的财产被没收,悦澜府的别墅也被拍卖。云汐带着谢砚搬到了城西一个普通的小区,两室一厅,不大,但干净,明亮。阳台上种了几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

      谢砚的保送资格恢复了,但他主动放弃了。他说,想参加高考,想凭自己的分数,堂堂正正地走进大学。

      老李劝了几次,没劝动,最后拍拍他的肩,说:“行,老师支持你。”

      江野的成绩稳步上升,期中考试冲进了年级前两百,期末考进了前一百五。老张在班会上点名表扬,说他是“进步最快的黑马”。江野挠着头嘿嘿笑,偷偷看谢砚,谢砚在低头做题,但嘴角是弯的。

      论坛上关于谢砚的帖子渐渐少了,偶尔有冒出来的,也会很快被其他学生怼回去:“都过去了,能不能消停点?”“谢神凭实力拿第一,你行你上啊?”

      竞赛班那几个家长,有两个被学校通报批评,一个被调离了岗位。他们的孩子见到谢砚,都会低头匆匆走过,不敢对视。谢砚也不在意,该干嘛干嘛。

      好像,一切都好起来了。

      但江野知道,有些伤,没那么容易愈合。

      谢砚还是会做噩梦,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有时是梦见父亲被押上警车,有时是梦见法庭上那些受害者的眼睛,有时是梦见巷子里那根砸下来的钢管。

      每次惊醒,江野都会爬起来,倒杯温水给他,然后坐在床边,陪他说话,或者干脆不说话,只是坐着,直到谢砚重新睡着。

      谢砚的话还是不多,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他会跟江野说题,说学校里的事,甚至偶尔,会说一点点关于父亲的回忆——不是谢明远,是更早以前,那个会陪他拼乐高、会给他讲睡前故事、会在下雨天背他上学的父亲。

      “我爸他……也不是一直都坏。”有一次,谢砚看着窗外的雨,很轻地说,“我妈走得早,他一个人把我带大,其实挺不容易的。他给我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最好的生活……只是,用了最错的方式。”

      江野没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

      “江野,”谢砚转头看他,“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他那样……”

      “你不会。”江野打断他,眼神认真得可怕,“谢砚,你给我听着。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你身上有他的血,但你有你自己的路。你会走得比他好,比他稳,比他……干净。”

      谢砚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那笑容很浅,但真实。

      “嗯。”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在洗刷什么,也像在孕育什么。

      ------

      寒假前,贺征和苏岚来学校找谢砚。

      三人在学校后门的咖啡馆坐下。贺征穿着便服,但坐姿笔挺,气质依然像个警察。苏岚剪了短发,更利落了,眼神也比以前更沉稳。

      “案子彻底结了。”贺征开门见山,“谢明远的死刑复核已经通过,下个月执行。陆文渊的案子还在二审,但改判的可能性不大。其他涉案人员,该判的判,该撤的撤,该查的……还在查。”

      谢砚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找你,是两件事。”贺征看着他,“第一,你爸在执行前,想见你一面。你愿意见,我们就安排。不愿意见,我们尊重你。”

      谢砚沉默了很久,然后摇头:“不见了。该说的,在法庭上都说了。”

      “好。”贺征没劝,继续说,“第二件事,关于你以后。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放弃了保送,想参加高考?”

      “嗯。”

      “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心理学。犯罪心理学。”

      贺征和苏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陈序老师托我带句话,”苏岚开口,声音温和,“如果你真想学这个,他愿意当你的推荐人,也可以帮你联系导师。但他说,这条路不好走,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谢砚抬头,看着他们,眼神坚定,“我知道这条路难,但……我想走。我想知道,人为什么会犯罪,又怎么才能不犯罪。我想帮那些可能走错路的人,也想帮那些……被伤害的人。”

      贺征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推过去。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以后有任何事,学习上,生活上,甚至……心理上,需要帮助,随时打给我。”

      谢砚接过名片,握在手心,金属质感的边缘硌着皮肤,有点疼,但清醒。

      “谢谢贺队。”

      “不用谢。”贺征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江野那小子……你多看着他点。他性子急,但心是好的。你们俩,互相扶持,好好往前走。”

      谢砚愣了一下,然后耳朵有点红,点了点头。

      “知道了。”

      从咖啡馆出来,天已经黑了。贺征和苏岚开车走了,谢砚站在路边,看着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星河倒扣在地上。

      手机震了一下,是江野发来的消息:

      “在哪儿?老子饿了,吃饭去!”

      后面跟着一张照片,是学校后门那家烧烤摊,人声鼎沸,烟雾缭绕。江野对着镜头比耶,笑容傻乎乎的,但温暖。

      谢砚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打字回复:

      “来了。”

      他收起手机,转身,朝那片灯火走去。

      脚步不疾不徐,但坚定。

      因为他知道,那里有光,有温暖,有……等他的人。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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