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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巷尾的围堵 ...

  •   第3章:巷尾的围堵

      城南一中的放学铃声像是一道赦免令,将数千名躁动的学生从笼子里释放出来。

      林清野走得很慢。他避开了人流汹涌的正门,选择了学校后身那条鲜少有人走的近道。这里是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巷子狭窄、阴暗,墙皮脱落,地上坑坑洼洼,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下水道反涌的酸臭味和隔夜垃圾的发酵气息。

      但他不在意。这条路虽然脏,但是安静。对于一个连呼吸都觉得吵闹的人来说,这里比教室安全。

      他紧紧抱着书包。那里面除了课本,还藏着一个小小的快递盒子。

      那是他这周把午饭钱都省下来,在航模论坛的闲置区淘来的一个二手微型伺服电机——卖家说是几年前从国外带回来的旧款拆机货,型号老、外壳花,但核心还完好,所以便宜。为了这一颗电机,他已经连续好几天中午只喝白水撑过去。

      对别人来说,那只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零件。

      对他来说,那是他在学校附近租住的小房间里,书桌角落那架半成品无人机,真正能被点亮的“心脏”。

      天色阴沉,乌云压得很低,似乎又要下雨。

      走到巷子中段那个只有一盏昏黄路灯的拐角时,林清野停住了脚步。

      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三个穿着花衬衫、染着黄毛的混混正靠在墙边抽烟,看见林清野过来,几个人对视一眼,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碾灭,嬉皮笑脸地围了上来。

      “哟,新来的?”为首那个瘌痢头打量了他一眼,视线在他干净得有些刺眼的校服上来回扫,“城南一中出来的,还挺会挑路。”

      拆迁的风声一出来,这条本来冷清的近道就成了他们专门蹲人的地方——背着书包的学生,比社会人好下手多了。

      林清野把书包抱得更紧,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绕过去。

      “躲什么呢?”瘌痢头抬手一拦,堵住了他的去路,“这么客气干嘛?出来社会,要学会打招呼。”

      旁边另一个黄毛凑上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学生哥,借点钱花花呗?你看你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的。”

      “我们也不多要,”瘌痢头伸出五根手指,“一人一百,三个哥们儿,三百,意思意思。”

      林清野的指关节绷紧了。

      他这周所有能省下来的钱都已经砸在那颗电机上,口袋里几乎见底,更别说拿出三百块。

      “没有钱。”他声音很轻,很哑。

      瘌痢头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没有钱?穿得人模狗样的,跟我说没钱?”

      他一把抓住林清野的衣领,把人往墙上一推:“行啊,没钱也可以,那就拿别的抵。”

      “这书包看着就不便宜,”旁边的人已经伸手去拽他怀里的书包,“里面不会是带电脑来上学吧?”

      “别——”

      林清野下意识出声,声音却因为紧张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个破碎的气音。

      几个人听见这个“别”字,笑得更欢了。

      “哟,还会说话呢,我还以为真是哑巴。”

      “那天在班里看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么怂,也不知道那帮人怎么传的,说他敢跟江驰对着干。”

      听到“江驰”这个名字,林清野握着书包带子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一瞬。

      但他什么都没说。

      瘌痢头不耐烦了:“装什么孙子?耳朵聋了吗?让你把书包放开!”

      说着,他一脚狠狠踹在林清野的小腿上。

      剧痛猛地从小腿窜上来,林清野身子一晃,背后狠狠撞上粗糙冰冷的水泥墙。白色的校服蹭满了墙灰,他强行稳住身形,双手却本能地把书包护得更紧了。

      “放开!”另一个黄毛直接去掰他的手指。

      “别——”他的嗓子里再次挤出一个音节,像是被砂纸刮过一样难听。

      “操,给脸不要脸是吧?”瘌痢头火气上来了,抬起膝盖往他小腹顶过去。

      林清野吃痛,整个人被撞得差点跪下去,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掉在地上,世界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但他依旧死死扣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像抓着唯一的浮木。

      瘌痢头被他这股倔劲儿激得更烦,直接对旁边两个吼:“拽他手!”

      两个人一左一右,各自抓住林清野的一只手臂往外扯。

      “啊——”

      他疼得冷汗直冒,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呻吟,手指却因为剧痛而痉挛,反而抓得更紧了。

      “撕啦——”

      纠缠中,书包侧面的布料终于承受不住拉扯,从缝线处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小纸盒掉了出来。盒子被踩扁了,里面滚出一个银色的、精密的金属零件。那是一颗微型伺服电机,在脏兮兮的污水里闪着冰冷而精致的光。

      “这什么玩意儿?”瘌痢头不耐烦地一脚踢开那个零件,“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个破铁疙瘩!”

      那颗精密电机在破旧的水泥地上滚了几圈,带着水花一路朝巷口方向弹过去,最终在重机车侧前方的地面“当”地一声撞上突起的石块。这一串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狭窄的巷子里被放大,钻进了巷口那个人的耳朵里。

      巷口,一辆重机车正怠速停着,排气管吐着断断续续的热气。车上的少年头盔扣在脑袋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单手搭在油门上,指尖已经扣住了握把,正要拧下去往外冲。

      江驰原本只打算在城南兜一圈吹吹风,把白天被老爷子骂得烦躁的情绪甩在路上,动作却在那一声金属碰撞里停住了。

      透过头盔的护目镜,他的视线先是定格在地上的那个零件上。

      那是航模上用的高扭矩伺服电机,旧款型号,外壳磨得发花,但丝印的字还在。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种东西,新的时候要价不低,就算现在只能当拆机件卖,也不是随便哪个学生会捧着走路的。

      他顺着零件被踢来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巷子深处被堵在墙角的那个,是他的同桌——林清野。

      少年还死死抓着已经被扯坏的书包,指节绷得发白,像刚才那一脚不是踢在零件上,而是踢在他心口。

      他玩了这么多年模型,一眼就看得出那颗伺服的规格,再看那少年的反应,就知道那东西对林清野意味着什么。

      那种护东西的眼神,很熟悉。

      初中的时候,他也为了一个被人随脚踢开的发动机模型,跟人打到教导处挂号。

      机车的发动机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熄火。

      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江驰摘下头盔,这一次,他没有挂在车把上,而是拎在手里。他慢慢下了车,AJ 球鞋踩过地上的污水,一步一步朝巷子里走去。

      走到那个零件旁边时,他停了一下,弯腰,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沾了泥水的电机捡起来,用衣角大致擦了擦,这才继续往前走。

      他面无表情,嘴里的棒棒糖被咬碎了,“嘎嘣”一声脆响。

      “把手松开。”江驰的声音很低,听不出喜怒。

      瘌痢头愣了一下:“啊?驰哥你说什——”

      “我说——”江驰随手把擦过泥水的电机塞进自己的口袋,又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林清野身前,那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令人胆寒的暴戾。

      “把你那双脏手,从他身上拿开。”

      瘌痢头被这眼神吓得退了一步,手下意识地从他胳膊上挪开了:“驰哥,这就是个爱惜东西的小怂包,我们就是跟他闹着玩——”

      “闹着玩?”

      江驰冷笑一声,突然暴起。他手中的头盔像是一块沉重的铁块,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在了瘌痢头的肩膀上。

      “砰——!”

      闷响几乎盖过了远处的雷声。

      瘌痢头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砸得飞出去两米远,重重摔在垃圾堆里,抱着肩膀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江驰甩了甩手腕,挡在林清野身前,高大的背影瞬间将那些恶意的目光隔绝在外。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缩在地上的林清野,语气依旧恶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

      “还不起来?等着我抱你?”

      瘌痢头倒在垃圾堆里,捂着肩膀嗷嗷叫,那一记头盔砸得太狠,估计骨头都裂了。另两个混混被江驰这突如其来的暴戾吓傻了,手里还维持着拽人的姿势,却像是被点了穴,动都不敢动。

      在城南,没人不知道江驰这条疯狗发起狠来是什么样。

      那是真敢往死里下手的。

      “还不滚?”

      江驰站在林清野身前,单手拎着那只已经有些变形的头盔,眼神阴鸷地扫过那两个混混,“等着我请你们吃晚饭?”

      那两人如梦初醒,哪还顾得上要钱,连滚带爬地架起地上的瘌痢头,像看见鬼一样往巷子口狂奔,连句狠话都没敢撂下。

      转眼间,昏暗的巷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和一辆停在路中间熄了火的重机车。

      林清野还蜷缩在墙角。

      他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刚才那一番单方面的挨打和肾上腺素褪去后的剧痛。他试图撑着墙壁站起来,但膝盖刚一用力,就软得差点跪回去。

      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那手骨节分明,掌心有一层薄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度和毫不掩饰的力量感。

      “站得起来吗?”江驰低头看着他,语气懒洋洋的,听不出情绪。

      林清野犹豫了一瞬,最终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被江驰一拽,他整个人被带着从地上拉了起来。受伤的膝盖一沉,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另一只手去扶旁边冰冷粗糙的墙面,才勉强站稳。

      “拿着。”

      江驰从口袋里摸出那颗伺服电机,扔进他怀里,语气很冲:“为了这么个破烂玩意儿,命都不要了?你是傻逼吗?”

      林清野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电机。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他只是低下头,顾不上擦自己嘴角的血迹,而是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把电机上的泥水擦干净,然后凑到眼前,仔细检查轴承和输出齿有没有变形。

      那种专注和珍视,仿佛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一个二手零件,而是一颗心脏。

      江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但这次,火气里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别的东西。

      这疯子。

      跟他一样的疯子。

      “没坏。”

      林清野检查完毕,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把电机揣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才摸索着捡起地上的眼镜戴上,扶着墙,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他看着江驰,张了张嘴。

      喉咙依旧发紧,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只能对着江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口型:谢谢。

      然后,他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准备往巷子深处走。

      “站住。”

      身后传来江驰冷冰冰的声音。

      林清野停下脚步,回过头。

      江驰把头盔挂回车把上,跨上机车,长腿支地,那双限量版的 AJ 球鞋在地上蹭了蹭。他偏过头,下巴朝后座扬了扬:

      “上车。”

      林清野愣住了,下意识地摇头。

      “不用……”

      江驰冷笑一声:“不用?那你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回去?走到主干道最少二十分钟,你现在这条腿,撑得住吗?”

      林清野抿紧了嘴,没有说话。

      “快点。”江驰有些不耐烦,手指在油门上轻轻扣了扣,“我没空在这儿陪你耗。”

      雨点落在破旧的彩钢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暴雨随时会倾盆而下。

      林清野垂着眼,睫毛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几秒钟后,他终于还是拖着那条伤腿,慢慢走到了机车旁边。

      后座很高,对于他这种身高瘦弱的人来说,翻上去有些吃力。他握住车尾的扶手,咬着牙一点一点挪过去,动作笨拙得像一只爬上石头的猫。

      好不容易坐稳,他却僵直着背,整个人绷得死紧,像是随时准备在机车启动的瞬间跳车逃跑。

      “手呢?”前面的江驰突然开口。

      林清野愣了一下。

      “你打算就这么坐着?”江驰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他一眼,“抓稳了,摔下去我可不会捡你。”

      说完,他直接向后抓住那只悬在半空、不知往哪儿放的手,随意又粗鲁地往自己腰间一按。

      “抓这里。”他语气嚣张,“别把我的衣服扯皱了。”

      林清野的手心贴上了江驰腰侧。

      隔着单薄的 T 恤,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皮肤下绷紧的肌肉和烫得惊人的体温。他下意识想缩回去,却被江驰又按回了原位。

      “老实点。”

      话音落下,油门猛地一拧。

      “轰——”

      机车发出低沉而暴躁的嘶吼,车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带着两个人冲出了狭窄的巷子。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冷得像刀子。

      豆大的雨点终于倾盆而下,打在脸上生疼。林清野的视线被泪水、雨水和呼出的白雾糊成一片,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江驰的腰,把下巴埋在对方肩甲后面那一小块勉强可以躲雨的地方。

      江驰没有回头。

      他只是把车速又提了几分,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巨大的水花。

      “喂。”在风声和雨声里,江驰突然开口,声音被吹得有些发闷,“我问你——”

      “那破烂电机,是不是用来配 F405 的?”

      风灌进耳朵里,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那破烂电机,是不是用来配 F405 的?”江驰不耐烦地又吼了一遍。

      林清野收紧了环在江驰腰间的手臂。

      他在江驰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尽管江驰看不见。

      过了几秒,他凑近江驰的耳边,用尽全力,沙哑地喊了一声:

      “是。”

      江驰没有再说话。

      但他藏在碎发下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雨夜里,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

      原来,在这片烂泥塘里。

      真的还有另一个人,也在仰望着同一片天空。

      机车在雨幕中疾驰,朝着江驰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驶去。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终于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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