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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意识战场——我即是我 ...

  •   主控室里的灯光在沈叙冲进来的瞬间突然变暗了三分之一,像是整栋建筑的电力系统终于支撑不住连续的干扰和破坏。但平台周围的那些屏幕依然亮着,冷白的光映在江寻苍白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器人偶。
      他躺在平台中央,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无菌单。头部被一个半环形的金属装置固定,后颈处延伸出十几根细如发丝的导线,连接着周围一圈嗡嗡作响的设备。他的眼睛紧闭着,但眼皮在剧烈颤动,眼珠在下面快速转动——那是深度梦境或意识活动的标志,但在这种情况下,只让沈叙的心揪得更紧。
      “江寻!”沈叙扑到平台边,动作太急扯到了肋骨,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强迫自己站稳,伸手就去抓那些连接在江寻头上的导线。
      “别碰!”李医生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那些是直接接入神经接口的,贸然拔掉会——”
      “那就让他这样躺着等死吗?!”沈叙转头低吼,眼睛里布满血丝,“你看看周围这些屏幕!看看那上面是什么!”
      李医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主控室四周的显示屏上,不再是普通的数据和波形,而是被分割成了左右两半的对比图。
      左边是红色的波形,庞大,有序,像一座精心构建的摩天大楼,每一层都严丝合缝,每一个峰值都精确得可怕。波形旁边标注着参数:【意识源:赵明轩碎片】【结构完整度:89%】【活性:高】【侵入性:极强】。
      右边是蓝色的波形,微弱,紊乱,像风中残烛,忽明忽灭,时而缩成一团,时而勉强展开,但始终没有熄灭。标注是:【意识主体:江寻】【结构完整度:34%】【活性:低】【防御性:极弱】。
      而在两个波形之间,有一道明显的、正在移动的分界线。红色波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侵蚀蓝色区域。每侵蚀一点,蓝色波形就颤抖一下,变得更微弱一些。
      屏幕下方的进度条显示:【意识整合度:61%】。
      并且还在缓慢上升:61.3%……61.7%……
      “六十一……”陈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刚解决掉最后两个试图阻拦的安保人员,冲进主控室时脸上还带着擦伤,“妈的,已经过六十了?李医生,过六十会怎样?”
      李医生的脸色白得像纸:“意识整合度超过百分之六十,载体原有的意识结构会开始被覆盖。超过八十,基本就……回不来了。”
      沈叙的心脏像被冰水浸透。他猛地转头看向江寻——少年依然闭着眼睛,但嘴唇开始微微颤抖,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沈叙俯身凑近,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
      “……公式……不对……这里要……修正……”
      那是赵明轩的声音。赵明轩的思维模式。
      “江寻!”沈叙抓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冷得不像活人,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江寻,听得到我吗?是我,沈叙!”
      江寻的眼皮颤动得更厉害了,但眼睛没有睁开。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像是被困在梦魇里想喊却喊不出来。
      沈叙抬起头,看向控制台。赵教授还瘫坐在那里,但眼神已经重新聚焦,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看……”赵教授喃喃自语,“明轩在适应……他在调整数据结构……他马上就要……”
      “闭嘴。”沈叙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他不再看赵教授,而是按住了自己领口的微型麦克风——那是骨传导通讯设备的一部分,但此刻它有了更重要的用途。
      “林茜。”他开口,声音嘶哑但清晰,“‘鹊桥’,全功率。现在。”
      耳机里传来林茜带着哭腔但坚定的回应:“收到。音频文件已载入,广播系统权限获取,十秒后启动——十,九,八……”
      沈叙低头,双手紧紧握住江寻的手。那只手太冷了,冷得他害怕。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江寻的手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江寻,别放弃。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七,六,五……”
      沈叙抬起头,看着江寻颤抖的眼皮,看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感觉有滚烫的东西涌上眼眶。但他没有哭,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四,三,二……”
      “一。”
      ---
      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主控室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是突然的巨大声响,而是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缓缓涌来的、温暖的、真实的声音。
      首先出现的是落雪声。不是暴风雪,是初雪那种细碎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主控室里清晰得可怕。像真的有雪花从天花板飘落,一片一片,落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落在江寻苍白的脸上。
      然后,呼吸声加入了。两个呼吸声——沈叙自己的,和江寻某次午睡时录下的、平稳而绵长的呼吸。两个节奏不同的呼吸,在音频里被精心处理过,逐渐同步,逐渐融为一体,像两颗心脏在同一个频率上跳动。
      再然后,是笑声。
      江寻的笑声。
      很轻,很短,像被捂在掌心里的惊喜。是沈叙偷偷录下的,江寻吃到草莓蛋糕时发出的、那种毫无防备的、纯粹快乐的笑声。笑声里还夹杂着沈叙自己的低笑,还有勺子碰在盘子上的清脆声响。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涌了进来:
      新年晚会的合唱声。钢琴前奏,然后是他们班不算整齐但充满青春气息的歌声。江寻站在第一排最边上,虽然不记得歌词,但很认真在跟唱——这些声音被混音在一起,带着礼堂的回响,带着少年们跑调的勇气。
      数学课王老师讲题的声音:“所以这里要套用余弦定理……”
      江寻小声嘟囔:“听不懂……”
      沈叙压低声音解释:“你看,这里连接辅助线……”
      食堂里碗筷碰撞的声音,背景里有人在大声说笑。
      图书馆翻书页的沙沙声。
      体育课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
      还有……沈叙的声音。
      不是此刻正握着江寻的手、在他耳边说话的沈叙,而是预先录制好的、经过精心剪辑的、包含了他们之间所有重要时刻的声音合集:
      “江寻,我是沈叙。你的同桌,你的朋友,你的……沈叙。”
      “今天下雪了,初雪。你说雪花是世界上最小的、会消失的艺术品。”
      “这本《小王子》送你。你说看不懂,我说没关系,我读给你听。”
      “这道题你又解出来了,虽然明天就会忘记怎么解的。但没关系,我每天都可以重新教你。”
      “江寻,看着我。我是沈叙。你的沈叙。”
      声音像温暖的潮水,淹没了冰冷的机器嗡鸣,淹没了刺耳的警报,淹没了屏幕上那些代表死亡和侵占的数据。
      它们从隐藏在天花板和墙壁里的扬声器涌出,从通风管道涌出,从每一个缝隙涌出,把这个充满科技和冰冷的空间,变成了一个温暖的、只属于两个人的记忆之海。
      而在这片声音的海洋中央,沈叙本人俯下身,嘴唇贴近江寻的耳朵。他没有用麦克风,没有通过任何设备,只是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把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呼吸,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江寻。”他低声说,声音因为疼痛和哽咽而颤抖,“听得到吗?这些声音……这些记忆……都是你的。都是我们的。”
      他的手抚上江寻的脸颊,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皮肤:
      “你不是赵明轩。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是江寻。是那个会在下雪天伸手接雪花的江寻,是那个讨厌背课文但数学很好的江寻,是那个每天早上醒来都会相信我、都会对我笑的江寻。”
      他的额头抵着江寻的额头,两个人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交缠:
      “你说你喜欢画画,虽然画得不太好。你说你讨厌被强迫做任何事。你说雪很轻,但可以覆盖整个世界。”
      沈叙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这个被入侵的意识空间:
      “你选择了雪。你选择了相信我。你选择了……我。”
      他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终于落下来,滴在江寻的脸颊上,和那些冰凉的汗水混在一起:
      “现在,我选择你。永远选择你。所以江寻……回来。为我回来。我在这里,永远在这里,等着你。”
      ---
      在声音响起的第五秒,屏幕上的波形开始发生变化。
      蓝色波形——代表江寻自我意识的那道微弱的光——原本已经蜷缩成一团,几乎要被红色彻底吞噬。但在落雪声响起时,它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在呼吸声加入时,它又闪烁了一下,亮度增加了一点点。
      在笑声传来时,它开始颤抖,然后……缓慢地展开了。
      像一颗蜷缩的种子,在温暖的春雨里,试探性地伸出第一根嫩芽。
      【意识整合度:62.1%】
      上升的速度减缓了。
      当新年合唱的声音响起时,蓝色波形猛地一跳,亮度增强了至少百分之十。它开始主动向红色波形延伸,不是攻击,而是……划定边界。
      【意识整合度:62.3%】
      几乎停滞。
      而当沈叙那些预先录制的声音合集开始播放,当他本人真实的声音直接传入江寻耳中时——
      蓝色波形炸开了。
      不是爆炸那种破坏性的炸开,而是像烟花一样,从核心向外迸发出无数细小的、明亮的光点。每个光点都代表一个记忆碎片,一个情感锚点,一个“江寻之所以是江寻”的证明。
      喜欢吃甜食。
      讨厌背课文。
      数学很好。
      下雪天会伸手。
      相信沈叙。
      只相信沈叙。
      这些光点迅速连接,形成一张网,一道墙,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红色波形——赵明轩的意识碎片——第一次出现了紊乱。它那庞大而有序的结构开始波动,边缘出现毛刺,侵入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
      【意识整合度:62.5%】
      然后开始下降。
      62.3%……62.0%……61.7%……
      “不……”赵教授从控制台前站起来,疯狂地敲击键盘,“加强同步信号!提高碎片活性!不能让他——”
      陈烁冲过去,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不是打赵教授,是直接砸向那些精密的仪器。屏幕闪烁,数据乱跳,赵教授凄厉地尖叫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主控室中央的平台上,江寻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不是之前那种细微的颤动,而是全身性的、痉挛般的颤抖。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时的吸气声。眼睛依然紧闭,但眼泪从眼角涌出来,混着汗水,在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他的手——那只被沈叙紧紧握住的手——突然用力回握。
      力道很大,大得让沈叙感觉到疼痛。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像是要通过这个动作,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都传递过去。
      “江寻……”沈叙的声音在颤抖,“江寻,我在……我在这里……”
      江寻的嘴唇在动。沈叙俯身,把耳朵贴上去。
      “……沈……叙……”
      很轻,很破碎,但确实是江寻的声音。是江寻叫他的名字时,那种带着依赖和信任的声音。
      “我在!”沈叙的眼泪掉得更凶,“江寻,我在!你听到了吗?我在!”
      “……好……吵……”江寻又发出几个音节,眉头皱起来,像是在抱怨,“好多……声音……你的……别人的……”
      “都是你的!”沈叙捧住他的脸,“落雪声是你的!笑声是你的!合唱声是你的!所有声音,所有记忆,都是你江寻的!不是赵明轩的!是你的!”
      江寻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不是完全睁开,而是艰难地、像有千斤重担压着一样,掀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透出的光,是沈叙熟悉的、江寻的光。
      清澈的,迷茫的,但真实的,属于江寻的光。
      “……沈叙……”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眼神还带着梦醒时的混沌,“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醒了就好。”沈叙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醒了就好……”
      “梦里……有好多公式……”江寻艰难地说,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一口气,“还有……一个背影……一直在写……我想叫他……但他不回头……”
      他的眼神开始聚焦,终于看清了沈叙脸上的泪水,看清了他嘴角干涸的血迹,看清了他缠着绷带的胸口。
      江寻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沈叙……你……你怎么了?谁……谁伤的你?”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太虚弱,刚抬起一点就又跌回去。沈叙立刻扶住他,把他半抱在怀里。
      “没事。”沈叙摇头,眼泪落在江寻脸上,“我没事。只要你醒了,我怎么样都没事。”
      江寻的手颤抖着抬起来,轻轻碰了碰沈叙嘴角的血迹,又碰了碰他胸口的绷带。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周围。
      看到了冰冷的实验室,看到了闪烁的屏幕,看到了瘫坐在控制台前的赵教授,看到了满地的狼藉。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回来。
      不是公式,不是知识,是真实的、属于江寻的记忆:
      放学的小巷。
      黑色的厢式车。
      穿黑衣的男人。
      后颈的刺痛。
      冰冷的金属床。
      还有……沈叙扑过来的身影,被击打的闷响,咳出的血……
      “他们……他们打你……”江寻的声音开始发抖,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泪水,“他们……他们把我带走……你……你追过来……他们打你……”
      他猛地抬头,看向赵教授,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茫然,是愤怒。纯粹的、属于一个十七岁少年的愤怒。
      “你……”江寻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很小,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你让人……打沈叙……”
      赵教授呆呆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眼睛里熟悉的、属于江寻的光,看着那张脸上熟悉的、属于江寻的表情,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
      “明轩……”他喃喃地说,“明轩呢……我的明轩……”
      “我不是明轩。”江寻说,声音依然很小,但清晰得像冰裂,“我是江寻。只是江寻。”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下去,重新倒进沈叙怀里。但眼睛还睁着,还看着沈叙,还牢牢抓着他的手。
      屏幕上的波形图,在这一刻定格。
      蓝色波形——代表江寻的意识——亮度稳定在了中等水平,虽然依然不如红色波形庞大,但它坚固,完整,边界清晰,像一座在风暴中屹立不倒的灯塔。
      红色波形——赵明轩的碎片——停止了侵蚀。它依然庞大,依然有序,但失去了攻击性,像退潮的海水,缓缓从蓝色区域的边界撤回。
      两个波形之间,那道分界线终于稳定下来。
      不再移动。
      【意识整合度:41.7%】
      并且开始缓慢但持续地下降。
      41.5%……41.2%……40.9%……
      意识争夺战,在经历了最黑暗的时刻后,终于迎来了转折点。
      而转折的关键,不是科技,不是数据,不是任何精密的仪器。
      只是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说:
      “我是沈叙。你的沈叙。”
      而另一个少年回答:
      “我是江寻。只是江寻。”
      在冰冷的主控室里,在闪烁的屏幕前,在无数机器的嗡鸣中——
      我即是我。
      从未改变,永不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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