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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好天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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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谢帆就被窗外的鸟鸣吵醒了。
他是在孤儿院的值班室凑活了一夜,身上还穿着昨天准备穿去车场的赛车服,领口沾着点小橙子哭花的泪痕。怀里的小家伙睡得沉,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带着奶乎乎的甜香。
谢帆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稳,直到院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豆浆,他才借着晨光,看清小橙子眼下淡淡的青黑。
“后半夜醒了三次,嘴里一直念叨着你。”院长的声音压得极低,眼里满是心疼,“他妈妈昨晚在走廊坐了一宿,没敢进来。”
谢帆抿了口豆浆,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一夜的疲惫。他低头看着小橙子蜷成一团的模样,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软乎乎的脸颊,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散:“我今天晚点走,陪他吃顿早饭。”
七点多的时候,小橙子终于醒了。睁眼看见谢帆的瞬间,那双哭肿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泛起一层水汽,却没再掉眼泪,只是伸手紧紧抓着谢帆的衣角,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谢帆牵着他去食堂打饭,小家伙挑食,只肯吃甜馒头和水煮蛋,谢帆就耐心地把蛋黄剥出来,一点点喂到他嘴里。旁边几个早起的孩子围过来,叽叽喳喳地喊着“谢爸爸”,有的递给他一幅歪歪扭扭的画,有的拽着他的袖子要听故事。谢帆一一应着,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和赛场上那个眉眼带刺的少年判若两人。
早饭过后,小橙子的妈妈又来了。这次她没再急着认亲,只是远远地站在月季花丛旁,手里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新买的玩具和衣服。谢帆看出她的局促,主动牵着小橙子走过去,蹲下来轻声问:“要不要去看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小橙子攥着他的手指紧了紧,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
谢帆没走远,就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看着。他看着女人小心翼翼地递过一个毛绒小熊,看着小橙子迟疑地伸手触碰,看着两人之间那层坚冰,在晨光里慢慢消融了一点。风卷着花香吹过来,谢帆嗅了一鼻子月季的芬芳。
中午的时候,季燃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怨念:“谢帆你小子可以啊,决赛放鸽子就算了,还失联一整晚!你知不知道昨天多少人等着看你拿冠军?”
谢帆正帮院长搬一箱捐赠的绘本,闻言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多大点事儿,下次再赢回来就是了。”
“下次?下次猴年马月啊!”季燃嚷嚷道,“昨天多少人在等啊,你不来,可把沈略那小子气的不轻,本来以为你不在他终于能有点脸捡个漏冠军,结果这小子二话不说就扭头走了……”
谢帆搬着绘本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如常,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哦,关我什么事。”
挂了电话,他把最后一箱绘本搬进图书室,转身就看见小橙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颗糖,踮着脚尖递给他:“谢爸爸,甜的。”
谢帆弯腰接过,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是橘子味的,甜得恰到好处。
下午的阳光正好,谢帆带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放风筝。他的技术很好,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在他手里飞得又高又稳,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小橙子站在他身边,仰着脖子看得入迷,时不时伸手拽拽他的衣角,小声问:“谢爸爸,小风筝会飞到天上去找风筝妈妈吗?妈妈会拥抱小风筝吗?”
谢帆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会的。只要它想,就能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妈妈会很爱小风筝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谢帆终于离开了孤儿院。他没坐车,沿着老街慢慢走,手里攥着小橙子塞给他的那颗糖纸,橘色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路过一家琴行的时候,他停下脚步,隔着橱窗看里面摆着的一把贝斯。玻璃映出他的脸,眉眼舒展,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往日里的张扬锐利截然不同。
他在橱窗前站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才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像是揣着一兜子的星光。
小橙子也接受了妈妈,本来昨天下午就应该回到新家的。
看样子,小孩应该是舍不得自己。
谢帆琢磨着小橙子走前,她妈妈不语,笑着塞来的一张名片。
今晚没有比赛,没有酒局,没有喧嚣。
他可以回家,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这是属于谢帆的,最平凡,也最安稳的日常。
开放式厨房里的抽烟机嗡嗡想着,谢帆往锅里打了两个鸡蛋,油星子滋啦一声爆开,香气混着油烟飘满了小平层。
他往沸水里下了把细面,筷子搅开的瞬间,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煮面。那时候家里的厨房铺着米白色的瓷砖,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父亲握着锅铲的手上——父亲是搞油画的,指尖总沾着洗不掉的颜料,煮面的动作却格外温柔,会在面里卧上他爱吃的溏心蛋。
那时候的日子是真的很幸福。父亲的画虽然不算大红大紫,但展览邀约一直没断过,母亲还没沾上赌博,会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在客厅里跟着老唱片跳舞。
他的房间里摆着父亲亲手做的画架,还有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第一把贝斯,放学回家写完作业,就抱着贝斯瞎弹,父亲从不嫌吵,只会靠在门框上笑:“我们小帆以后要当大音乐家。”
后来的事,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母亲在赌桌上越陷越深,从偷偷摸摸借钱,到欠下天文数字的高利贷,家里的画被一张张搬走,钢琴被抬走的那天,父亲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脸色白得像纸。
谢帆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咳得很厉害,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他慌慌张张地去扶,摸到父亲的手冰凉。没过多久,父亲就走了,是积郁成疾。
母亲彻底变了个人,眼神浑浊,满身戾气,再也没穿过连衣裙,只会在债主上门时,把他推出去挡着。那些日子,他辗转在各个亲戚之前,怀里抱着那把没被抢走的贝斯,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锅里的面煮好了,谢帆回过神,他不爱葱花和辣椒,直接将面盛出来。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低头吸了一口面,溏心蛋的蛋黄流出来,裹着面条,是熟悉的味道。眼眶忽然有点酸,他想起小橙子今天攥着他衣角的样子,想起孩子递给他那颗橘子糖时,眼里的光。
原来人在尝到甜的时候,是会忍不住想起从前的。
他拿起手机,给孤儿院的院长发了条消息:【会有人送点东西过来,辛苦您清点了。】
放下手机,他把最后一口面吃完,胃里暖融融的。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
希望小橙子天天开心,明天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