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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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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西殿的书房里，晏无师仍在对着一卷苍澜星域图强记那些陌生的星区和航道。这是他今日的课业之一——熟悉苍澜的疆土，仿佛在预习自己未来可能永无归期的囚笼。
窗外传来异响，并非风雪，而是沉重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殿门外。
晏无师尚未起身，殿门便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冷风与雪花狂卷而入，随之闯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谢相知。
王子身上那件昂贵的墨绒常服沾满雪水泥渍，襟口被胡乱扯开，露出颈间一道陈年旧疤。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与脸颊，水珠不断滚落。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但那双总是清明锐利、如同出鞘军刀的深灰色眼睛，此刻却涣散失焦，蒙着一层近乎癫狂的浑浊雾气。
浓烈的、近乎刺鼻的酒气瞬间充斥了温暖的室内。
晏无师霍然起身，警惕地后退半步：“殿下？”
谢相知像是没听见。他堵在门口，身后是肆虐的风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光线。他死死盯着晏无师，眼神狂乱地在他脸上逡巡，仿佛要穿透皮相，挖出某个深埋的魂灵。
“是了……”他低哑地开口，声音粗粝得像砂石磨过，“就是这个……这种眼神……”
他踉跄着向前扑来，步伐虚浮混乱，撞翻了门边的青铜立灯。沉重的灯架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晏无师眉心紧蹙，再次后退，背部抵上了冰冷的墙面：“殿下，你醉了。我唤人来送你回去。”
“闭嘴！”谢相知突然厉喝，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暴戾，“不许叫别人！谁也不许过来！”
他几步冲到晏无师面前，距离近得危险。滚烫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晏无师脸上。晏无师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能闻到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苦艾的辛辣味道——那是苍澜贵族宴会常用的一种烈性香料酒。
“看着我！”谢相知猛地伸手，滚烫的掌心狠狠攥住晏无师的下颌，力道大得让他颚骨生疼，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凭什么你能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晏无师完全茫然。他眼中只有警惕和厌恶，何来其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晏无师的声音因下颌被制而有些模糊，但他尽力维持冷静，“请放手，殿下。你认错人了。”
“认错？”谢相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溢出古怪的低笑，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我找了整整三年……翻遍了溯零的俘虏名录……查了所有边境往来记录……你现在告诉我，我认错了？”
三年？俘虏名录？边境记录？
晏无师脑中轰然作响，却拼凑不出任何相关记忆。战前的岁月已是模糊的旧梦，流亡路上更是颠沛流离，生死一线的关口太多，他怎么可能记得一个或许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什么边境，也不知道什么手帕。”晏无师咬牙，试图挣脱钳制，“殿下，请你清醒！我是溯零质子晏无师，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谢相知的表情骤然扭曲，眼中狂乱的雾气被一种近乎狰狞的痛苦刺破，“好一个‘仅此而已’！那我这三年算什么？我像个疯子一样搜集所有关于溯零王室的点滴，甚至在父王决定索要质子时……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某个连醉意都无法麻痹的禁区。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更加骇人——那是混杂着不甘、怨恨、以及某种深重绝望的黑暗漩涡。
下一瞬，那黑暗彻底吞没了理智。
谢相知猛地低头，狠狠吻住了晏无师的唇。
不是亲吻，是啃咬，是侵袭，是一场单方面的、带着血腥味的宣战。他的唇滚烫而粗暴，蛮横地撬开晏无师因惊怒而紧咬的牙关，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毁天灭地般的绝望长驱直入。他的手臂如铁箍般死死锁住晏无师的腰背，另一只手仍攥着他的下颌，不容许丝毫退缩或逃避。
晏无师脑中一片空白，唯有剧烈的反感和本能的挣扎。他用力推拒，踢打，但谢相知的身体如同铜墙铁壁，将他死死困在冰冷的墙壁与自己滚烫的胸膛之间。那个吻充满了惩罚的意味，几乎要夺走他肺里所有的空气，唇舌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
混乱中，他听见谢相知从喉间发出模糊的、痛苦的喘息，感觉到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是汗？是融化的雪水？还是……
就在晏无师因缺氧而眼前发黑，挣扎力道渐弱时，谢相知却突然松开了钳制他下颌的手，转而用力扣住了他的后脑，将这个暴烈的吻诡异地放柔了一瞬。那短暂的柔软几乎更令人心悸，仿佛暴风雨眼中虚假的宁静。
然后，谢相知贴着他的唇，用一种破碎的、近乎呜咽的气音低语：“为什么……要让我看见……”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导火索。
晏无师积蓄的所有力量在瞬间爆发。他屈膝狠狠顶向谢相知腹部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一掌掴了过去！
“啪——！！！”
这一记耳光又重又狠，在寂静的深夜里清脆得骇人。
谢相知被打得整个人偏斜过去，踉跄着撞上旁边的书案。嘴角破裂，鲜血蜿蜒而下，迅速染红了下巴。他撑着桌沿，缓缓转过头，半边脸颊已是红肿一片。
他眼中的狂乱与雾气，在这一掌之下，如同被寒风吹散的烟尘，迅速褪去，露出底下空茫的、死寂的底色。他就那样看着晏无师，眼神陌生得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也像是终于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魇中惊醒，面对的却是比梦境更不堪的现实。
晏无师胸膛剧烈起伏，嘴唇红肿刺痛，口腔里满是血腥和酒液的混合味道，恶心感翻涌。他擦了一下嘴角，手背上蹭到一丝血迹。
“滚出去。”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个字都淬着恨意，“现在，立刻。”
谢相知没动。他只是撑着桌子，站直了身体，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缓慢，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优雅，仿佛方才那个失态狂乱的人并非他自己。
他没有再看晏无师，也没有说话，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襟，然后转身，步履依旧有些不稳，却异常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出了西殿暖阁，走进了外面肆虐的风雪之中。
殿门在他身后空洞地敞开着。
晏无师在原地僵立了许久，直到寒风将他周身的热度与战栗一并吹散。
他走到门边，看着谢相知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夜深处，然后抬手，用力关上了门。
咔嗒一声轻响，将寒冷、疯狂，以及那个荒诞不经的吻，一同锁在了门外。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抬起仍在细微颤抖的手，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嘴唇，一遍又一遍，直到唇瓣刺痛红肿。
他望着暖阁内跳跃的炉火，眼中一片冰冷的茫然。
边境？手帕？三年？
谢相知究竟在透过他，看着谁？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