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潇湘泪竹 ...

  •   戏外·蛇与竹

      “竹叶青蛇”这场戏,是《花语者》单元的高潮,也是楚梦这个角色从被动承受转向主动“审判”的转折点。

      开拍前,道具组和驯兽师正在做最后的检查。那条翠绿色的小蛇被暂时安置在一个透明的、带有透气孔的观察箱里,温顺地盘绕着,三角形的头部偶尔抬起,吐出细小的信子。

      储梦站在几步之外,脸色有些发白,目光紧紧锁着那条蛇。即使知道它经过驯化,牙腺已被处理,无毒且温顺,但那种对滑腻冷血动物的本能恐惧,还是让他指尖微微发凉。

      “害怕?”

      费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换上了费柯那身高定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拿着剧本做最后的默戏。见储梦点头,他合上剧本,走到观察箱旁,示意驯兽师打开盖子。

      在驯兽师小心的操控和引导下,那条翠绿的竹叶青缓缓游出,缠绕在费舸戴着特制防护手套的手腕上。它的颜色与费舸深色西装袖口形成鲜明对比,诡异又美丽。

      “它很乖。”费舸将手腕举到储梦面前,声音平稳,“而且,这场戏的关键不在蛇,而在你的眼神。”

      储梦强迫自己看着那条近在咫尺的蛇,它的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釉光。

      “楚梦在这里,不是害怕。”费舸继续道,目光落在储梦脸上,带着引导的意味,“他谋划了很久,等这一刻也等了很久。蛇的出现,是他预期的‘审判工具’。所以当费柯被咬,当痛苦降临的那一刻——”

      费舸顿了顿,手腕上的蛇轻轻扭动了一下。

      “——楚梦的眼里,不应该有恐惧,也不应该有复仇的快意。应该是一种……”他寻找着措辞,“一种极致的平静。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混合着一点点……悲悯。对费柯,也对他自己。”

      储梦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些复杂的情绪层次。他再次看向那条蛇,恐惧感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决心。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

      “很好。”费舸将蛇交还给驯兽师,脱下防护手套,拍了拍储梦的肩膀,“记住,最后那句台词——‘哥哥,你现在,痛吗?’——问的时候,要轻,要慢,像羽毛落地,但要确保每个字,都扎进他心里。”

      说完,他转身走向已经布置好的“湘妃竹林”场景。那里的竹子上被人工添加了斑斑点点的泪痕般的紫斑,地上铺着柔软的缓冲垫。

      储梦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条被放回箱中的竹叶青。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储梦的忐忑也消失了,只剩下楚梦那片深不见底的、即将掀起风暴的宁静。

      “演员就位!”

      “Action!”

      戏内·竹之审判

      苏省眠被解雇后,费家花园里那些艳丽的玫瑰和诡异的猪笼草很快被清理一空。费柯似乎想抹去一切不和谐的痕迹,他亲自挑选了一批新的花卉——纯洁的铃兰,温馨的康乃馨,还有几株叶形优美的观叶植物。

      花房似乎恢复了过去的“平静”与“完美”。

      但有些东西,一旦破土,就再也无法按回地底。

      楚梦变得异常安静。他不再对花园的变化提出任何意见,甚至很少再去花房。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宅邸附带的图书馆。他看书,看电影,但目光常常没有焦点,像是在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他的身体似乎也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那些细小的失控感出现的频率降低了许多。费柯将此归功于“远离了那些刺激性的东西”和“精心的调养”,对楚梦的照料愈发细致入微,几乎到了密不透风的程度。

      楚梦全盘接受。他按时吃药,配合所有检查,对哥哥的安排从不反驳。他依旧会对费柯露出依赖的笑容,依旧会在费柯晚归时等在客厅,递上一杯温水。

      只是那笑容,有时达不到眼底。那依赖,更像一种程式化的表演。

      费柯或许察觉到了那层薄冰般的隔阂,但他选择用更多的“爱”和“保护”去覆盖。他推掉了更多工作,尽可能多地陪伴楚梦,带他去看私人收藏的画展,听最顶尖的音乐会,试图用这些高雅无害的“美好事物”,重新填满弟弟的世界,冲刷掉那些带刺的玫瑰和危险的寓言留下的阴影。

      直到有一天,楚梦在图书馆翻阅一本关于古典园林的书籍时,忽然抬起头,看向正在旁边处理邮件的费柯。

      “哥哥。”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午后慵懒的沙哑。

      费柯立刻放下手中的平板,抬眼看他,眼神专注:“嗯?怎么了,小梦?”

      楚梦合上书,走到费柯坐着的沙发边,很自然地挨着他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这个久违的亲昵动作让费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外面太阳好烈啊。”楚梦看着窗外明媚到刺眼的阳光,轻声说,“哥哥还记得吗?以前我生病,你总念诗给我听。有一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费柯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楚梦肩头的衣料:“记得。苏轼的诗。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就是觉得,竹子清幽,看着心里安静。”楚梦抬起头,眼神纯净地望向费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为了演艺事业和身体,大鱼大肉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但是……哥哥,可以为我,在花园后面那个安静的角落,种一小片竹林吗?我想有个可以独自待着、看看书、想想事情的地方。”

      他的请求提得如此自然,如此乖巧,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对“安静”的渴望,完全契合一个需要静养的病人形象。甚至引用了费柯曾念给他听的诗句,巧妙地拨动了回忆与情感的弦。

      费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看着楚梦清澈见底、盛满期盼的眼睛,心底那最后一丝因玫瑰和猪笼草事件而起的警惕和疑虑,在这熟悉的、毫无攻击性的依赖面前,悄然融化。

      他甚至感到一丝欣慰。弟弟终于从那些“不安分”的念头里走了出来,重新变回了那个需要他庇护、会向他提出合情合理要求的孩子。

      “当然可以。”费柯的拇指轻轻抚过楚梦的眼角,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喜欢,我们就种。想要什么样的竹子?湘妃竹怎么样?上面的斑痕传说很美,是舜帝二妃思念丈夫的泪水所化,象征着忠贞不渝的感情。”

      他选择湘妃竹,潜意识里或许带着一种隐喻和希冀——希望这片竹林,能像传说中的爱情一样,牢牢系住弟弟的心,让他永远留在自己用爱与呵护构筑的世界里。

      “好,都听哥哥的。”楚梦将脸埋回费柯肩头,蹭了蹭,像个得到心爱礼物的小孩。

      费柯的动作很快。高价购入的成年湘妃竹被连夜移植过来,园林公司精心设计,在花园最僻静的东南角,辟出了一方小小的竹园。青灰色的竹竿上,紫褐色的斑痕如泪点滴洒,在疏朗的日光下,别有一种凄清幽寂的美感。

      竹园建成那天,楚梦显得很高兴。他拉着费柯在竹林中散步,手指拂过冰凉的竹竿,仰头看着竹叶间漏下的细碎光斑。

      “谢谢哥哥。”他回头,对费柯露出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之前所有的隔阂与沉默都未曾存在。

      费柯看着他在竹林光影中的笑脸,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他走上前,将楚梦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满足地叹息:“你喜欢就好。”

      之后的日子,楚梦果然常常待在竹园。他让人在里面放了一张舒适的藤编躺椅和一个小书架,一待就是整个下午。费柯不放心他独处,只要在家,也总会过来陪他,有时处理公务,有时就只是静静坐着,看楚梦看书或发呆。

      竹叶沙沙,时光静好。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正确”的轨道。

      变故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蝉鸣嘶哑,空气沉滞得没有一丝风。

      费柯有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但因为惦记着独自在竹园的楚梦,他提前结束了工作,匆匆赶来。

      他穿着早晨出门时那身高定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口最上面的扣子,袖口依旧熨帖。穿过花园时,玫瑰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规整的草坪和修剪过的灌木。他快步走向那片越来越近的、青翠欲滴的湘妃竹林。

      楚梦正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他望着竹林深处,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费柯,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乖巧的笑容。

      “哥,会议结束了?”

      “嗯。”费柯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抬手想揉他的头发,却在中途改为拂去他肩头一片并不存在的竹叶,“一个人在这里,闷不闷?”

      “不闷,这里很安静。”楚梦合上书,站起身,“哥哥陪我走走吧?”

      “好。”

      两人并肩走进竹林深处。竹竿挺拔,泪痕斑驳,光影被切割成细长的条状,在他们身上移动。费柯说着一些公司里无关紧要的趣事,楚梦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

      气氛安宁,甚至称得上温馨。

      走到竹林一处稍微密集的地方,费柯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楚梦,语气带着一丝感慨:“还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去苏州园林,看到竹子就走不动路,非要爸爸买一盆带回家,结果没养活,哭得……”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瞳孔在瞬间骤然收缩!

      一道细长的、翠绿如竹叶的影子,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丛竹根旁的落叶堆中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冰冷、滑腻、带着针刺般触感的物体,狠狠地撞在了费柯穿着薄薄西装裤的小腿上!

      紧接着是尖锐的、仿佛被烧红铁丝烙烫般的刺痛!

      “呃——!”

      费柯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去。

      一条通体翠绿、头部呈明显三角形的小蛇,正死死咬在他的小腿外侧!毒牙穿透了昂贵的面料,深深嵌入肌肉。

      竹叶青!

      费柯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震惊、剧痛、以及一种荒谬绝伦的、冰锥般的寒意,同时击中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挥手想将蛇甩开!

      那蛇受到惊吓,松开口,翠绿的身影一闪,迅速游走进茂密的竹丛和落叶中,消失不见。

      短短几秒,变故突生。

      费柯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角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被咬的小腿处,疼痛迅速升级为灼烧般的剧痛,并向四周蔓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发硬。

      毒素发作得极快。

      他腿一软,踉跄着向前扑倒,单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完全倒下。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蛇,知道它的毒性,知道必须立刻急救,呼叫医生……

      但所有的理智和求生本能,在这一刻,都被另一种更庞大、更冰冷、更令人绝望的情绪覆盖了。

      他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视线因为剧痛和毒素而模糊、晃动,但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楚梦。

      他的弟弟。

      他从小捧在手心、精心呵护、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珍宝。

      楚梦就站在那里,安静地,垂眸看着他。

      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没有恐惧尖叫,没有立刻扑上来急救或呼救。

      只有一种极致的、近乎恐怖的平静。

      那种平静,比竹叶青的毒牙更冷,比蔓延的剧痛更让费柯感到刺骨冰寒。

      阳光穿过竹叶,在楚梦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一身浅色的亚麻衣衫,站在青翠的竹影里,干净,剔透,像个不染尘埃的林中精灵。

      可他的眼神,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看着费柯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看着他额角滚落的冷汗,看着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的狼狈,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震惊、痛苦、难以置信,以及那深处逐渐弥漫开来的、破碎的绝望。

      楚梦慢慢地,蹲下了身。

      蹲在费柯面前,与他痛苦的视线平齐。

      竹林里安静极了,只有费柯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风吹过竹叶的沙沙轻响,像无数声遥远的叹息。

      楚梦伸出手,指尖悬在费柯冷汗涔涔的脸颊旁,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落下。

      他只是微微偏头,用一种轻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仿佛羽毛拂过心尖却又重若千钧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哥哥,”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天真的困惑。

      “你现在,”

      “痛吗?”

      7个字。

      轻飘飘地落地。

      却像三把玄刃,精准无比地、深深地、捅进了费柯的心脏。比蛇毒更迅猛,更彻底地,摧毁了他所有的防线,碾碎了他整个世界赖以运转的基石。

      痛吗?

      身体当然痛,毒液在血液里焚烧。

      但比那更痛千倍、万倍的,是这句话所揭示的真相。

      这不是意外。

      是审判。

      是他最珍爱的弟弟,为他精心准备的、沉默的、决绝的审判。

      费柯死死地瞪着楚梦,瞳孔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情绪冲击而扩散。他想从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后悔,一丝慌乱,哪怕是一丝扭曲的快意也好。

      都没有。

      只有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彻底斩断一切羁绊的冷酷。

      “为……什……”费柯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腥气。

      为什么?

      楚梦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再看他。

      他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濒临崩溃的费柯。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正在消逝的事物。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回头,一步一步,踏着沙沙的落叶,走出了这片泪痕斑驳的湘妃竹林。

      将费柯,连同他给予的所有的“爱”与“囚笼”,一起,留在了这片他亲自为他挑选的、象征着“忠贞不渝”的墓地之中。

      阳光依旧明媚,竹叶依旧沙沙。

      只是那沙沙声,听起来,再也不像叹息。

      像送葬的挽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