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乾清宫内，香炉里龙涎香的气息氤氲不散。永和帝看着跪在下方，身着素雅宫装、神情沉静的女儿，目光复杂。
“明璃，治水方略既是你所献，此事便由你总揽。开府之后，一应属官，你可自行辟召。”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是，朝堂之上，对此颇有非议，你当谨慎行事，莫负朕望。”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以解民困。”萧明璃叩首，声音清越，“只是……赈灾事务千头万绪，文书往来，账目核算，俱是繁巨。儿臣恐独力难支，恳请父皇恩准一事。”
“讲。”
“儿臣想于公主府内，特设一‘女史司’，招募通晓文墨、算学的良家女子三十人，专司文书整理、账目核对等辅佐事宜。如此，既可提高效率，亦可不占朝廷官额，节省开支。”萧明璃缓缓道出思虑已久的想法，姿态恭顺，理由却充分。
殿内一时寂静。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悄悄抬眼，瞥向御座上的皇帝。女子为官，本朝未有先例，更何况是公主属官。
永和帝沉吟片刻，指节轻轻敲击着御案：“女史司……名目倒是新颖。只是，这通晓文墨算学的女子，何处去寻？又如何管理？”
“回父皇，”萧明璃显然早有准备，“可仿效前朝才女选拔，由地方官举荐或自愿报名，经考核录用。管理上，可参照宫内尚宫局制度，设掌史一员总领，其下分设文书、核算、档案等职。月俸暂定五两，由儿臣府内用度支应，不费国帑。”她顿了顿，补充道，“此举亦可彰显父皇教化之功，天下女子若知读书明理亦能报效朝廷，必当勤学上进，于风俗教化，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永和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这个女儿，不仅有心机，更有手腕。将女史司与教化之功联系起来，堵住了不少顽固之臣的嘴。而且费用自理，更让人难以反驳。
“准奏。”皇帝最终点头，“规模就按你所请，暂定三十六人。一应规制，你可与内务府商议。至于月俸，”他看了一眼萧明璃，“既是为朝廷办事，也不能全由你承担，一半从内帑支取吧。”
“儿臣，谢父皇恩典！”萧明璃再次深深叩首。心中明白，这一半内帑支取既是父皇的支持，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公主开府并设立女史司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在朝野上下炸开。
反应最为激烈的，自然是太子一党及以杨首辅为首的守旧派。
“牝鸡司晨，国之将倾！”太子太傅在东宫气得摔了茶杯，”女子干政，还是以这等明目张胆的方式，陛下真是……真是糊涂啊！”
太子萧清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原本的失策就已颜面扫地，如今萧明璃不仅接手了烂摊子，还获得了开府建衙的权力，这无疑是对他储君地位的巨大威胁。
“老师息怒，”萧清宸强压着怒火，“她一个深宫女子，懂得什么赈灾？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待她搞砸了，自有她好看！”
杨荣府邸，书房内烛火通明。几位核心党羽齐聚一堂，面色凝重。
“首辅大人，七公主此举，怕是来者不善啊。”一位官员忧心忡忡，“她提出核对历年治水款项账目，这……”
杨荣老神在在地捋着胡须，眼中精光一闪：“慌什么？她既要查，就让她查。账目都在户部，繁琐不堪，看她那几十个女流之辈，能查出什么子丑寅卯？倒是这女史司……”他冷哼一声，“找些人，给她们添点堵。让她们知道，这京城，不是她一个公主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相较于外界的暗流涌动，永兴坊的公主府内，萧明璃正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一切。府邸修缮、人员招募，事必躬亲。
这日，她正在翻阅内务府送来的女史候选名册，陆珩来了。他如今是公主府常客，明面上是协助处理赈灾军务，实则是萧明璃最重要的盟友。
“殿下。”陆珩行礼后，递上一份密报，”杨荣那边有动作了。他指使几个御史，准备联名上奏，反对女史司设立，理由是‘有伤风化’、‘违背祖制’。”
萧明璃接过密报，扫了一眼，唇角泛起冷意：“意料之中。除了这些陈词滥调，他们也玩不出新花样了。”她放下密报，看向陆珩，“世子可知，我为何执意要设这女史司？”
陆珩目光深邃：“殿下深谋远虑，臣愿闻其详。”
“其一，赈灾事繁，需可靠人手。男子为官，牵涉众多，易被各方势力渗透。而这些女子，出身相对简单，若能施恩得当，更易培养忠心。”
“其二。”萧明璃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忙碌的工匠，“我要让天下人看看，女子并非只能困于深闺。她们同样有才智，有能力，可为国效力。这，是打破桎梏的第一步。”
陆珩心中震动，看着萧明璃纤细却挺直的背影，眼中钦佩之色更浓：“殿下志存高远，臣佩服。只是，这条路注定荆棘遍布。”
“所以，才需要世子的鼎力相助。”萧明璃回眸，目光清澈而坚定，“明日女史司首次遴选，恐怕不会太平。还需世子派人暗中维持秩序。”
“殿下放心，臣已安排妥当。”
果然，女史司遴选当日，公主府外并不平静。虽有侍卫把守，仍有一些书生模样的人和市井闲汉在外围聚拢，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言语间不乏对应选女子的轻蔑与嘲讽。
“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怕是挂羊头卖狗肉，不知是什么勾当！”
一些前来应选的女子被说得面红耳赤，心生怯意。
就在这时，公主府中门大开，萧明璃在一众侍女护卫的簇拥下，亲自走了出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绯色宫装，庄重而不失威仪。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那些喧哗声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诸位。”萧明璃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女史司今日遴选，只为招募才德兼备者，协助处理赈灾文书，为解南方灾困尽一份心力。女子立世，与男子同，皆可凭才学安身立命，报效家国。今日愿踏入此门者，无论选中与否，本宫皆敬其志气。”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阐明了女史司的性质，也捍卫了应选女子的尊严。门前顿时安静下来，那些原本怯懦的女子，闻言也挺直了腰杆。
遴选顺利进行。萧明璃亲自坐镇，考核文墨、算学，更注重心性谈吐。一日下来，确实发现了几位才识不凡的女子，如精于算学的林婉儿，过目不忘的苏晴，通晓律法的秦玉等，她都一一记下。
傍晚，遴选结束。初步选定了二十人，还需后续考察。萧明璃回到书房，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长史前来禀报：“殿下，今日遴选虽有小扰，总算顺利。只是……内务府那边送来女史官服图样，颇为……简陋。”他呈上图样，果然只是粗布衣衫，毫无品级规制可言。
萧明璃看了一眼，淡淡道：“驳回。告诉内务府，女史虽非朝廷命官，亦是公主府属员，代表朝廷体面。官服按九品文官规制，用料不必奢华，但须得体。颜色……”她略一思索，“就用竹青色吧，象征清正坚韧。”
“这……内务府若是以无例可循推脱……”
“无例？”萧明璃抬眼，目光锐利，“那就从本宫这里开这个先例！若他们办不了，本宫不介意亲自去内务府，问问他们是如何当差的！”
长史心中一凛，连忙应下：“是，殿下！臣明白了！”
处理完琐事，萧明璃独自走到窗前。夜色渐浓，公主府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这座崭新的、充满未知的府邸。她知道，女史司的建立，只是第一步。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她手中已握有破开迷雾的利刃，身边也有了可托付后背的盟友。一场真正的风雨，即将来临。而她，已做好准备。
永和七年的初冬来得格外早，才过霜降，北风便卷着寒意掠过皇城。公主府庭院里的老槐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如同瘦骨嶙峋的手掌，直指苍穹。
女史司的遴选尘埃落定已有半月。三十六名身着竹青官服的女史，每日卯时准时踏入公主府西侧的文书院，酉时方散，行动间悄无声息，成了京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日清晨，萧明璃裹着一件银狐毛滚边的黛色斗篷，站在文书院的廊下。院子里，女史们正将一箱箱账册搬进新辟的库房。这些账册来自户部、工部乃至内务府，堆满了三间大屋。
“殿下，”长史躬身递上一本册子，“这是上月南方三府的赈灾开支明细，女史们已核对完毕。”
萧明璃接过，指尖划过纸页上清秀工整的字迹。这些女子做事极细致，不仅将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还在可疑处用朱笔标注，附上查证线索。
“告诉林婉儿，”她指着其中一处批注，“漳河堤坝的石料价格，与去岁同期相差三成，着其查清缘由。”
“是。”长史应下，又道：“只是...户部方才来人，说南方急调三十万两赈灾银被卡住了。”
萧明璃眉梢微动：“理由？”
“说是公主府出具的文书不合规制，需重新用印。”长史压低声音，“来的是李侍郎的门生，态度颇为倨傲。”
萧明璃冷笑一声，将账册合上。李侍郎是杨首辅的得意门生，这分明是故意刁难。她转身往书房走去：“去请陆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