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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检讨 ...

  •   办公室风波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了九班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虽然陆文博最终没有强硬地要求他们向王皓道歉,但“三千字检查”、“扣操行分”、“许朝浔三好评选资格暂缓”、“医药费协商”这几座大山,还是实打实地压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九班的气氛都有些微妙。同学们看向祁安和许朝浔的目光更加复杂,钦佩、同情、好奇、八卦,兼而有之。朱程杰和杨碧溪更是化身“八卦小雷达”,见缝插针地想从两人嘴里套出点“内幕”,尤其是许朝浔那句石破天惊的“道歉,不可能”和“祁安的过,我替他记”,简直成了九班本周最劲爆的谈资,被反复咀嚼、解读、升华,都快衍生出十八个版本了。

      “祁哥,许哥那天在办公室,真那么刚?直接跟老陆杠上了?” 朱程杰课间凑过来,眼睛发亮,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掩饰不住兴奋。

      “许哥也太爷们儿了吧!为了祁哥,连‘三好学生’都不要了!” 杨碧溪也挤过来,一脸崇拜,“这叫啥?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呸,为蓝颜!”

      “滚蛋!少他妈胡说八道!” 祁安被他们说得心烦意乱,尤其是那句“为了祁哥”,让他耳根发烫,心里那点还未平息的悸动又蠢蠢欲动。他抓起物理书拍在朱程杰脑袋上,“再叭叭信不信我抽你!”

      朱程杰抱头鼠窜,但脸上的贼笑藏都藏不住。

      祁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许朝浔正低头,对着稿纸,认认真真地……写检查。侧脸沉静,眉头微蹙,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姿态端正得仿佛在完成什么重要的学术论文。

      这家伙……居然真的在写检查?还写得这么……一丝不苟?

      祁安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里,又掺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心虚和……酸涩。许朝浔是为了帮他,才惹上这堆破事,才要写这劳什子检查,才被取消评选资格。可这家伙,从办公室出来后,一句抱怨没有,一句邀功没有,甚至连提都没多提,只是像往常一样,该带早餐带早餐,该讲题讲题,该“顺便”照顾他还是“顺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偶尔落在他身上、比平时更深沉几分的目光,和递过来东西时指尖那似有若无的、加重的触碰,泄露了他平静表面下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让祁安更加无所适从。他宁愿许朝浔骂他两句,或者跟他提点要求,也好过现在这样,沉默地承担一切,还反过来……安抚他?

      就像现在,许朝浔写完一段,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很自然地拿起祁安桌上那个空了大半的水杯,起身去接水。回来时,杯子是满的,温水。他把杯子放回祁安桌上,指尖“不经意”地擦过祁安放在桌沿的手背,带来一点微凉的触感。

      “写多少了?” 许朝浔问,目光扫过祁安面前那张只写了“检讨书”三个大字、下面一片空白的稿纸。

      祁安:“……”

      他一个字都没动。让他打架行,让他写这玩意儿,比杀了他还难受。尤其是还要“深刻认识错误”,他错哪儿了?错在没被王皓打死?

      “不会写?” 许朝浔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在他旁边坐下,把自己那份已经写了大半、字迹工整清晰的检查稿纸往他这边推了推,“参考一下。格式,认错的态度,改进的决心。照这个写,把你的部分加进去就行。”

      祁安愣愣地看着许朝浔推过来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他粗略扫了一眼,许朝浔把事情的经过描述得客观清晰,重点突出了王皓等人的挑衅和先动手,淡化了自己的“暴力制止”,将重点放在了“未能采取更妥善方式解决冲突”和“对校纪校规认识不足”上,认错态度“诚恳”,改进决心“坚定”,堪称检讨书范本。

      “你……就按这个写的?” 祁安声音有些干涩。这根本不是事实的全部,许朝浔把很多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尤其是“下手过重”的部分。

      “嗯。” 许朝浔点头,语气平淡,“这样写,老陆那边容易过。你照着这个思路,把你的部分加上,重点是承认冲动,保证以后遇事冷静,报告老师。”

      祁安捏着那份稿纸,指尖微微用力。他看着许朝浔平静的侧脸,心里那点酸涩和愧疚感更重了。“可是……你明明是为了帮我……”

      “所以,你的检查,也要帮我。” 许朝浔转过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很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写得好一点,别让老陆再抓把柄。快点写,明天要交。”

      祁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看着许朝浔眼底那点笑意,心脏又不争气地快跳了两下。他抿了抿唇,低下头,抓过自己的稿纸,又看了看许朝浔那份“范文”,终于认命地拿起笔,开始憋那三千字“悔过书”。

      过程自然是痛苦万分。每一个字都像在榨取他的脑细胞。他写写停停,涂涂改改,眉头拧成了疙瘩。许朝浔就坐在旁边,安静地做自己的事,偶尔在他卡壳太久时,用笔帽轻轻敲敲他的稿纸,或者低声提醒一两个词。

      “这里,用‘一时冲动’比‘没忍住’好。”

      “对校纪校规的‘严肃性’认识不足。”

      “保证今后‘遇事冷静,三思后行’。”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祁安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也能顺着他的提示,磕磕绊绊地往下写。虽然写得痛苦,但至少……有方向了。

      放学时,祁安的检查才勉强憋出一千多字,离三千还差得远。他愁眉苦脸地看着那几张鬼画符一样的稿纸,叹了口气。

      “带回去写。” 许朝浔已经收拾好书包,把他的检查草稿拿过去,快速扫了一眼,然后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个淡蓝色的、印着云朵的文件夹,把祁安的草稿和那份“范文”一起夹好,递给他,“晚上照着写完。明天早上给我看。”

      祁安接过文件夹,入手微沉。他看了一眼许朝浔,对方表情平静,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作业。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把文件夹塞进书包。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夕阳很好,但祁安没什么心情欣赏。他脑子里还在盘旋着那剩下的一千多字检查,和办公室里的种种。

      走到校门口,许朝浔照例停下脚步。

      “医药费的事,” 他忽然开口,“我家会处理。你不用管。”

      祁安一愣,猛地抬头:“那怎么行!是我惹的事!钱应该我家出!”

      “王皓家长点名要我负责。” 许朝浔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我家出面比较合适。你父母那边,暂时别让他们知道,免得麻烦。”

      祁安张了张嘴,想反驳,可想起母亲黎谙知道这事后可能出现的反应——大概不会是关心,而是更严厉的指责和失望——他又把话咽了回去。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对许朝浔的愧疚,再次攫住了他。

      “许朝浔……”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茫然,“我是不是……总是给你惹麻烦?”

      从转学过来,脚崴了要他照顾,校运会拉他当“后勤”,周考考砸要他“辅导”,现在又因为打架,害他写检查、取消资格、还要赔钱……他好像一直都在拖累许朝浔。

      许朝浔侧过头,看着少年低垂的、写满懊恼和自责的眉眼,夕阳给他睫毛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地、却很清晰地说:

      “不是麻烦。”

      祁安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许朝浔与他对视,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是要望进他心底。“是我愿意的。”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深黑的瞳孔里,像是落入了细碎的金子,亮得灼人。他的语气太平静,太平淡,可这句话里蕴含的分量,却重得让祁安心跳骤停,呼吸一窒。

      是我愿意的。

      愿意照顾你,愿意辅导你,愿意为你打架,愿意替你扛下麻烦,愿意……护着你。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校门口的喧闹,归家的车流,同学的嬉笑……都模糊成了背景。祁安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失了节奏的心跳声,只能看到许朝浔近在咫尺的、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深邃的眼睛。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像是被那目光烫到,慌乱地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子,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朝浔看着他瞬间爆红的脸和无处安放的眼神,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隐去。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递过来。

      “给。” 还是橘子味的。

      祁安看着那两颗糖,又看看许朝浔平静的脸,心里那惊涛骇浪般的悸动,奇异地被这两颗小小的、熟悉的糖安抚了一些。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接过糖,攥在手心,糖纸发出轻微的窣响。

      “晚上写完检查,发给我看。” 许朝浔嘱咐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早点睡。”

      “嗯。” 祁安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走了。” 许朝浔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融入了放学的人流。祁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长长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手心里,那两颗糖硌得他生疼,也烫得他心慌。他慢慢地走回家,脚步有些虚浮。

      晚上,祁安对着那沓检查草稿和许朝浔的“范文”,继续绞尽脑汁。写到“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于遇事不够冷静,崇尚暴力解决问题,给班级和学校带来了恶劣影响”时,他差点把笔撅了。这他妈都是什么鬼话!但他想起许朝浔那句“写得好一点,别让老陆再抓把柄”,又只能咬牙继续编。

      好不容易憋到两千多字,他感觉自己快灵魂出窍了。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他拿出手机,对着写得密密麻麻、惨不忍睹的稿纸拍了张照,调出和“许辅导”的聊天框,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过去。

      「Q: [图片]」

      「Q:写不完了……要死了……」

      消息发出去,他盯着屏幕,心里有点忐忑。这么晚,许朝浔会不会睡了?

      几乎就在他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屏幕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祁安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许辅导:收到。剩下的我来补。」

      「许辅导:现在,去睡觉。」

      「许辅导:明天早上给你。」

      祁安看着那三条信息,尤其是那句“剩下的我来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他打字:「不用,我自己能写完……」

      「许辅导:听话。去睡。」

      「许辅导:不然明天没早餐。」

      祁安:“……” 又是这招!他愤愤地打字:「威胁我?」

      「许辅导:嗯。」

      「许辅导:所以,去睡。晚安。」

      祁安看着那个“晚安”,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半天,最终也只回了一个字:「哦。」

      他放下手机,却没有立刻去睡。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许朝浔的脸,许朝浔的声音,许朝浔写的检查,许朝浔给的糖,许朝浔说的“是我愿意的”,许朝浔发的“晚安”……像走马灯一样旋转。

      他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织网的人,正用那种看似平淡、实则步步为营的方式,将他越缠越紧,无处可逃。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隐秘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沉溺。

      疯了。真是疯了。

      他拉起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早上,祁安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许朝浔已经在了,正低头看着什么。看到他进来,许朝浔抬起头,目光在他眼下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睡好?” 他问。

      “要你管。” 祁安闷声坐下,把书包塞进桌洞。

      一个还温热的纸袋放在了他桌上,是豆沙包和豆浆。旁边,还放着那份淡蓝色的文件夹。

      祁安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两份检查。一份是他昨晚写的那部分,已经被许朝浔用红笔修改过,圈出了几个语病和措辞不当的地方。另一份,是崭新的、字迹工整的稿纸,接在他那部分后面,补足了剩下的字数。笔迹是许朝浔的,但措辞和语气,却模仿了他的风格,连那点别扭和不服都惟妙惟肖,只是在关键处,被许朝浔巧妙地修正得更“深刻”、更“诚恳”。

      祁安看着那份“完整版”检查,心里五味杂陈。他捏着稿纸,看向许朝浔,声音有些发干:“你……昨晚写到几点?”

      “没多久。” 许朝浔轻描淡写,把吸管插进豆浆杯,推到他面前,“趁热吃。检查放学交上去就行。”

      祁安没说话,只是低头,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豆沙馅很甜,但他却觉得喉咙有些发堵。他闷头吃完早餐,把那份检查仔细折好,收进文件夹。

      一上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课间,朱程杰又凑过来打听检查的事,被他不耐烦地轰走了。他忍不住去看许朝浔,对方依旧那副平静从容的样子,仿佛补写几千字检查只是举手之劳。

      午休时,两人照例一起去食堂。打好饭坐下,许朝浔很自然地把祁安餐盘里的葱花挑到自己碗里。祁安这次没瞪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许朝浔。” 他忽然开口。

      “嗯?” 许朝浔抬头看他。

      祁安看着他,看了几秒,然后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很低,但很清晰:“医药费……多少钱?我……我以后还你。”

      许朝浔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祁安低垂的、微微发红的耳廓,和那副故作镇定、实则紧张的样子,眼底深处漾开一片柔和的波光。

      “不用还。” 他说。

      “要还!” 祁安抬起头,执拗地看着他,“是我惹的事,不能让你……”

      “祁安。” 许朝浔打断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我说了,是我愿意的。”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小小的餐桌,目光专注地锁着祁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

      “我的人,惹了事,我来处理,欠了债,我来还。明白吗?”

      我的人。

      这三个字,比那天在器材室后的“安安”更具冲击力,像一道惊雷,再次狠狠劈中了祁安。他猛地瞪大眼睛,看着许朝浔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和某种深沉情绪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深邃眼睛,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疯狂地冲向头顶,脸颊、耳朵、脖子,瞬间红得滴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窒息。

      周围食堂的喧嚣仿佛瞬间褪去,全世界只剩下许朝浔那张脸,和那句低沉而清晰的、带着强烈占有和宣告意味的——

      我的人。

      祁安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朝浔说完那句话后,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筷子,平静地开始吃饭,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说了句“今天菜有点咸”。

      可祁安知道,不是。那眼神,那语气,那三个字里蕴含的、毫不掩饰的独占欲和保护欲,像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他,烧得他理智全无,心跳失序,浑身发软。

      他猛地低下头,把滚烫的脸几乎埋进餐盘里,手指紧紧攥着筷子,指节发白。耳边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许朝浔那句魔咒般不断回响的“我的人”。

      完了。这下,是真的彻底完了。

      他好像……真的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

      这个认知,带着灭顶的羞耻、慌乱,和一种更深沉的、让他浑身战栗的悸动,狠狠击中了他。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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