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说不出再见 ...
-
用一个词形容这个假期,余城会选择‘忙碌’,季霏会选择‘无聊’。
将花园破了个洞的篱笆补好,季霏转头对奶奶说:“奶,要我说别种那么多花了,你拄着拐杖干活我都担心。”前段时间,季奶奶又摔了一跤,季父为此专门给她买了根拐杖。
他摇了摇有些晃动,捡起石头在篱笆顶狠狠砸了几下,“要不我每周末回来给你干活。”
“去,”季奶奶挥了挥拐,“用不着你。你年轻人别和我这老人扎堆。找同学玩去。”
季霏直起腰,拍落手上的灰,“我明可去学校了,你在家可得注意安全啊。有事情千万得和我爸打电话,能不干的活就别干了。”
“行。你个男孩子忒啰嗦。”季奶奶嫌弃转过身,脸上却皱起一个笑。
第二天,季霏拖着行李箱,在门口对着季奶奶三叮咛五嘱咐,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才转身离开。等见到余城,还忍不住,“拿着拐杖我也不放心,唉,你说她怎么就放不下那点花。”
余城帮着他把行李放好,安慰地说:“那周末我们多多回去。”
“嗯。”季霏点点头,心里的担忧也驱散了些。
那天,季霏正在上英语课。班主任敲响了教室的门。
“季霏,你出来一下。”
季霏刚走出门,班主任就开口:“你爸在楼下等你,你快去。”
季霏皱皱眉,心中不解。爸爸不是在滨城么?他踩空一阶,幸好牢牢扒住扶手,才不至于滚下去。
等他出门,就见爸爸岔着腿站在石阶下,手揣衣兜,嘴角倒挂。
“爸,你怎么来了?”他跑上前。
“你奶奶快不行了,我带你去医院。”季父满脸凝重。
季霏耳中嗡嗡作响,听不清他爸爸说了什么。“你说什么?奶奶怎么会在医院。”
一路上,“不行了”三个字一直在季霏眼前飘来飘去。明明上次回家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呢?
病床上,奶奶静静地躺着,监护仪时不时发出“滴”的警示声。
爸爸刚刚说的话还在耳边。“你奶又摔了。自打上次摔了,身子骨就没好透。这次又摔了,医生说就在这两天。”
季霏沉默地坐在病床边,不说也不动。
等太阳落下,他才仿佛醒过来,问爸爸要了手机。
他拨打心中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筒中只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机械地一遍遍拨打。
“喂”“喂?”“季霏?”
听筒终于响起余城的声音。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音。
“季霏?是你吗?”“季霏?”余城的声音变得急促。
季霏浑身发抖,他用力将耳朵压在手机上,声音发飘,“我......我在医院,奶奶......奶奶她......”
余城在走廊尽头找到季霏时,天已经黑透了。季霏呆坐在椅子上,眼中的星火都熄了。
他蹲在季霏面前,伸手握住他的。季霏失焦的眼神在余城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凝聚起来。他张了张口,干涩的字摩着舌根擦出,“奶奶......快不行了,说就这两天。”
他眼中徘徊着仓皇、害怕、无所适从。余城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背轻抚。“别怕。”
病房是三人间,这会儿只剩病人。探望的人都赶在天黑前回家,陪床的也趁着这个时间去扒拉两口。余城陪着季霏站在季奶奶床边。
季奶奶眼皮轻动,醒了过来。
“奶奶。”季霏声中带着哽咽。
季奶奶缓缓转过头,看着季霏。过了一会儿,她仿佛才认出这是季霏。她虚弱地抬抬手,停在半空。季霏上前半步,把手贴过去。她指腹轻扣又张开。
“奶奶。”除了叫她,季霏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脑中混沌一片,连自己的想法都说不清楚。也可能是有太多话想说,全都挤在喉咙口,没一句能先出来。
“霏霏,霏霏,”浑浊的眼中老泪滑落,没入鬓中,“没......我......怎么办。”季奶奶这会儿话已说不大清,囫囵能听出她的意思。
“奶奶。”季霏将头埋在奶奶手背,双肩颤动,悲戚的哭声从喉咙溢出。
季奶奶呼吸加重,只能发出一连串的喉音,眼角的泪直淌,枕头上的湿晕一圈圈变大。季霏瞧见,弯腰拭去奶奶眼角的泪。他双唇紧抿,鼻尖抽动,泪珠抑制不住的颗颗砸落。
余城眼眶也红了,他上前两步,轻轻抚摸季霏的脑袋,“奶奶,别担心,我会陪着他,照顾他。”
季奶奶眼珠转到余城脸上,肉眼难见的点了点头。转过眼,不错眼地看着她那个孙。
“霏霏......”季霏没有等到后续的话,奶奶又睡着了。
季父拎着几个餐盒进来,眼睛发红,衣服上沾着还未散净的香烟味。“余城来了啊。”说着话,借来了隔壁床的凳子。
“霏霏,先吃点东西。”他把几个凳子拼在一起,餐盒一个个打开放在上面,“余城,一起来吃点。医院条件不好,凑合吃。”
季霏嘴里含着两三个米粒,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米饭。“快吃,”季父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季霏碗里,然后看向余城,“余城,你也吃。”
“叔叔,你吃。”
三人匆匆吃完饭。季父接到同族老人的电话。
“叔......对,我在医院......”
“医生说两个选择,拉回去,或者在医院里走。我想着得让我妈在家里走,”这个年过四十的大汉抹了抹眼角,“她就爱她那点花,得让她看着走。”
“要提前买寿衣?......被子。还有啥,叔你说我记着。”
“行,家里的事就麻烦叔帮我张罗了。我联系车子,明天给我妈拉回去。”
“爸,你干什么呢!”季霏突然起身,拍落季父通话的手机,“奶还在呢!”
季父愣了一下,对着季霏手抬到半空,最后却转而落向了自己的衣摆。他弯腰捡起手机,对电话那头解释:“孩子不懂事,叔,您接着说。”
“叔叔,我带季霏出去走走。”
季父摆摆手,继续和电话那头聊着。
余城带着季霏下了楼,走到花坛边。季霏将头埋在余城肩膀,小声地说:“我奶还在呢。我奶还在呢。”很快余城感觉到肩膀湿了,烫得连心都疼了。他轻轻拍着季霏的背,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季奶奶回去没两天就永远地闭上了眼。
下葬那天,风是冷的。
“前后搭手——”
“走!”
送葬的队伍不长,他木然地跟在父亲身后。孝帽做得偏大,罩住他的眼。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视线落在地上。纸钱撒了满地,混着黄泥和半截脚印。他双手失去知觉,机械得维持着捧相姿势。
父亲站定,他跟着停下。不知是谁接走了奶奶的遗像,他便也跟着松了手。父亲数了三只香,他接过后依旧呆站在原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奶奶的棺木落入土穴时,季霏攥着一把黄土,指节泛白,此起彼伏的“入土为安”中,只有他闭着嘴。
他的世界是座漏风的破屋,母亲走时塌了一角,如今奶奶又带走一片屋顶,他站在废墟里,刺骨的冷风刮走血肉。
回去的路上,余城默默地走在他边上。香火气沉沉坠在鼻尖,第一次,余城闻到了花香以外的味道。
季霏再次踏入那座小院,觉得是那么空旷。花锄还在老位置,可那道温暖的身影却找不到了。
他转头对着季父道:“爸爸,我想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