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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替身真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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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边的风，似乎能吹走一切温度，连同骨髓里最后一丝热气也一并带走。
陆清安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对岸汀兰庄园的璀璨灯火渐渐熄灭，如同烧尽的炭火，最后只余下一片死寂的黑暗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他才机械般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
双腿已经麻木，刺骨的寒意渗透了四肢百骸。他一步步挪回车里，关上车门的瞬间，将呼啸的狂风隔绝在外，世界陡然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心跳声。
车内还残留着顾承烬常用的那款冷冽松木香薰的味道，平日里让他感到安心的气息，此刻却像无数细密的针，无孔不入地刺向他。他猛地俯身，打开了副驾驶的储物格，手有些发抖地摸索着，终于找到半包不知道多久前落下的烟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他从不抽烟，这是某次帮一个忘性大的朋友挪车时，对方落下的。
“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蹿起，映亮他毫无血色的脸。他学着记忆中别人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将烟叼在嘴里，凑近火苗点燃。辛辣的烟雾猛地冲入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眼泪都涌了出来。但那种灼烧感，奇异地压下了心口那片空洞的疼。
他就这样坐在黑暗的车里，一根接一根，直到半包烟燃尽，直到喉咙干涩刺痛，直到车内的烟雾浓得几乎要化不开。车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模糊的白雾，像他此刻看不清的未来。
最终，他发动车子，没有回那个位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而是转向了城北一个老旧的小区。这里是他多年前和母亲一起住过的地方，母亲病逝后，这间小小的两居室就一直空着，他偶尔会过来打扫，像是守护着最后一点与过去、与真实自我的联系。
打开门，一股淡淡的尘埃和旧物的气味扑面而来。这里没有冰冷的奢华，只有拥挤的、充满生活痕迹的朴素。他脱力地倒在蒙着防尘布的旧沙发上，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三年前那个彻底改变一切的下午，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高清的电影画面，在眼前反复播放。
那是初夏的一个午后，阳光很好，透过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顾承烬去公司了，公寓里只剩下陆清安一个人。他刚完成一幅画，心情不错，想着顾承烬最近似乎很忙，嘴角总是抿着，便主动去书房，想帮他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文件，给他一个惊喜。
书房是顾承烬的绝对领域，里面有很多商业机密，陆清安平日很少进去，即使进去，也从不乱动东西。那天，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书桌上散落的文件，按照类别归拢。在挪动一个沉重的青铜镇纸时，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书架侧壁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
“咔哒”一声轻响，书架旁边的一个装饰柱体，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陆清安吓了一跳，心跳莫名加速。他以为是保险箱之类的东西，正想将其推回，却瞥见暗格里似乎并不是文件，而是一个深蓝色的、用丝绒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
丝绒盒子触手温凉，上面没有任何标识。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开了搭扣。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印章，也没有支票或密钥。只有一沓用一根褪色的浅蓝色丝带细心系好的照片。
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泛黄。最上面一张，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里，对着镜头笑得明媚张扬，青春逼人。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她本身就在发光。
陆清安的手指僵住了。
那个女孩……很漂亮，是那种富有生命力的、被宠爱着长大的漂亮。但让陆清安血液一点点变冷的，是那张脸的轮廓，那眉眼间的神韵……尤其是右眼眼角下方，那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泪痣。
和他自己眼角的那颗，位置、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他颤抖着手，拿起那沓照片，一张张往下看。
照片里的女孩在各种场景下出现：在校园里抱着书回眸浅笑，在生日蛋糕前俏皮地吹蜡烛，穿着骑马装英姿飒爽……每张照片后面，都写着日期，和一些简短的话。
“晚晚十六岁生日。”
“晚晚大学毕业。”
“晚晚最喜欢向日葵。”
最新的一张照片，背景似乎是在国外某个著名的建筑前，女孩笑得更加成熟优雅。照片背后，是顾承烬那熟悉凌厉、力透纸背的字迹，只有三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陆清安的眼睛——
“晚晚，等我。”
苏晚。
这个名字，陆清安是知道的。偶尔能从财经新闻的边角料里，或是顾承烬某些朋友无意的提及中，拼凑出一些信息：苏家千金，从小和顾承烬相识，家世相当，是众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几年前出国深造，据说即将归来。
原来……这就是顾承烬心心念念的“晚晚”。
原来……他陆清安这七年来得到的看似不同寻常的宠爱、纵容，甚至那些莫名的关注（比如顾承烬总爱在情动时抚摸他眼角那颗泪痣），都找到了最残酷、也最合理的解释。
他不是特别的。
他只是……像她。
像那个叫苏晚的女孩。
像一个精致的、可以随时带在身边以解相思的……替代品。
“哐当——”一声，丝绒盒子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照片散了一地。
陆清安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书架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狠狠地撕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尖锐的嗡鸣声。
七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甜蜜的、甚至争吵委屈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酸的讽刺。
为什么顾承烬会在他二十一岁那个狼狈的雨夜“恰好”出现？
为什么顾承烬会对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另眼相看？
为什么顾承烬喜欢他穿浅色衣服？（因为苏晚喜欢。）
为什么顾承烬总爱摸他眼角的泪痣？（因为苏晚也有。）
为什么顾承烬有时会看着他画画的样子出神？（是不是因为，那时的神情，像极了记忆中的白月光？）
一切都有了答案。
一个让他如坠冰窟、万劫不复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在书房里呆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开门声，和顾承烬熟悉的脚步声。
顾承烬似乎心情不错，一边松着领带，一边走进书房：“清安？今天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照片上，落在陆清安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上。
顾承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惊慌，但随即，便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那怒火如此汹涌，甚至带着一种狰狞的意味，是陆清安从未见过的。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顾承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戾气。他几步冲过来，几乎是粗暴地推开陆清安，猛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近乎虔诚地将那些照片捡起来，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
他的动作，他的眼神，彻底击碎了陆清安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
陆清安靠着书架，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抬起空洞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声音嘶哑得厉害：“她是谁？苏晚……是谁？”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问题，“我……我是不是……很像她？”
顾承烬捡照片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站起身，转过身，面对着陆清安。他比陆清安高出半个头，此刻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阴影将陆清安全然笼罩。
他盯着陆清安，眼眶因为愤怒而泛着不正常的红，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半晌，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
“陆清安，”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陆清安的心口，“摆正你的位置。”
他上前一步，伸手，用近乎掐捏的力度，抬起了陆清安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冰冷的视线。
“你，只是她不在的时候，一个还算有趣的消遣。”他的声音低沉而残忍，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一个……比较成功的替代品而已。”
“替身”。
这两个字，终于被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
陆清安浑身一颤，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哭泣，只是生理性的泪水，不断地从空洞的眼睛里往下掉。
“既然如此……”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飘，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给了我一场长达七年的美梦，又亲手将它砸得粉碎？
顾承烬松开了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甚至还从西装口袋掏出手帕，擦了擦刚才碰过陆清安下巴的手指。这个细微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侮辱性。
他转过身，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他背对着陆清安，给出了那个让陆清安此后三年都活在噩梦里的答案。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评价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你够干净，也……够像她。”
“轰——”
陆清安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地、完全地崩塌了。眼前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住，顺着书架，软软地滑倒在地板上。
意识陷入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顾承烬站在窗边饮酒的冷漠背影，和窗外那片，依旧灿烂得刺眼的阳光。
沙发上，陆清安蜷缩着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旧居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低回，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
七年的情深，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他，是这场骗局里，最可笑、最可悲的那个道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