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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决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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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烬摔门而去后,公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松木香、酒精以及被打翻的刺鼻颜料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满地狼藉的画布碎片、折断的画笔和干涸凝结的颜料,如同战后废墟,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单方面的屠杀。
陆清安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再透出微弱的晨曦。他撑着身边倒下的画架,缓缓站起身,动作因僵硬而显得迟缓。他没有去看那一地的破碎,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卧室。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人,陌生得如同一个幽灵。锁骨处还有昨晚顾承烬留下的暧昧红痕,手腕上是被粗暴拉扯出的指印,而手心,是被画布碎片划破的、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到客厅,拿起那份被顾承烬摔在茶几上、已然无用的婚礼请柬。烫金的字体依旧刺眼。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对折,再对折,然后精准地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接着,他开始平静地收拾东西。这个偌大的公寓里,真正属于他的物品少得可怜。那些顾承烬买给他的昂贵衣物、手表、配饰,他一件未动。他只收了几件自己当初带过来的旧衣服,一些基本的证件,最重要的,是他偷偷藏起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幅小尺寸画作和厚厚一叠素描本——那是他七年来唯一真实存在过的证明,是他灵魂的碎片。
所有东西,只装满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和一个画筒。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是在等待一个仪式的完成。上午九点,他的手机准时响起,是顾承烬的助理打来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程式化:“陆先生,顾总吩咐,将您名下的副卡暂停使用。新的生活费等顾总回来再安排。”
“知道了。”陆清安的声音平静无波。
挂了电话,他拿出钱包,将里面所有与顾承烬相关的卡片——那些曾经象征着他被圈养身份的附属卡、会员卡——全部取出,整齐地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旁边,是他用了七年的公寓门禁卡和车钥匙。
最后,他拿出一张普通的便签纸,用笔在纸上停顿了许久。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了寥寥数字。他写下:
顾承烬,替身演久了,也会累。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承载了他七年的爱恨痴缠和最终的决定。他将纸条压在那叠卡片上。
然后,他拉起行李箱,背上画筒,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向门口。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顾承烬安排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保镖。
保镖看到他这副要出远门的打扮,愣了一下,上前一步拦住:“陆先生,您要去哪儿?顾总吩咐过……”
陆清安抬起眼,看向保镖。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那种温顺的、带着一丝怯懦的平静,而是一种看透了一切的、冰冷的淡然。这种眼神竟然让训练有素的保镖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让开。”陆清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保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是否要强行阻拦。陆清安不再看他,拉着行李箱,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踏在决裂的弦上。
保镖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强行阻止,只是立刻拿出电话,打给了顾承烬汇报。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顾承烬暴怒的吼声,但这一切,都已经与陆清安无关了。
他走进电梯,按下直达地下车库的按钮。他没有开顾承烬配给他的那辆车,而是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网约车。车子准时到达,载着他驶离了这个囚禁了他七年、耗尽了他所有热情与希望的牢笼。
机场,人来人往,喧嚣而陌生。陆清安用自己仅有的、顾承烬并不知道的一小笔积蓄(是他早年偶尔卖出一两幅小画所得),买了一张最早起飞、前往南方一个以温暖安静著称的海滨小城的单程机票。目的地是他随手在地图上选的,唯一的要求是,远离这个有顾承烬的城市。
过安检,登机。当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厚重的云层,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下时,陆清安透过舷窗,看着脚下那座变得越来越小的、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那里有他所有的爱,所有的痛,所有的青春和绝望。
他没有流泪,心中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燃烧殆尽后的死寂。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回头。
几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南方的空气温暖而湿润,带着海洋的微咸气息,与北方凛冽的干燥截然不同。陆清安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充满了新生的味道。
他找了个便宜的快捷酒店暂住下来,然后开始着手寻找长期的住处。很快,他在老城区一条安静的小巷尽头,租下了一个带小院子的旧平房。白墙灰瓦,有些年头了,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凤凰树,枝叶繁茂,洒下斑驳的光影。
租金不贵,花掉了他大半积蓄。他添置了最简单的家具,一张床,一个书桌,几把椅子。他将自己的画作和素描本小心地整理好,在院子里支起了一个简陋的画架。
剩下的钱不多,他需要谋生。他在巷子口的一家小画材店,找到一份教附近小朋友画画的兼职工作,薪水微薄,但足够支付日常开销和购买最基础的画材。店主是位和蔼的老太太,看他安静懂事,对他颇为照顾。
日子突然变得简单而缓慢。白天,他教孩子们画向日葵,画大海,听着他们稚嫩的欢声笑语;晚上,他就在小院里,对着星空或者一盏孤灯,继续自己的创作。没有了顾承烬的禁锢和贬低,他的画笔变得自由。画布上的色彩不再是大片压抑的灰黑,开始出现了温暖的色调,笔触也不再是撕裂般的痛苦,而是变得沉静,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疏离与探寻。
他换掉了手机号码,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切断了与过去一切人和事的联系。他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蒸发在了那座北方大都市的人海里,然后,在这座温暖的南方小城,重新凝结,落地无声。
偶尔,他会在深夜从关于过去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但每当这时,他会起身走到院子里,听着风吹过凤凰树叶的沙沙声,看着夜空中遥远的星星,感受着这份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宁静。
他知道,伤口还在,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愈合。但至少,他不再需要扮演任何人,他只是陆清安。一个重新学着呼吸,重新拿起画笔,努力活下去的、普通的陆清安。
小院的墙角,他种下了一包随手买的向日葵种子。没过多久,嫩绿的幼芽破土而出,在温暖的阳光下,倔强地伸展着叶片。
生命,似乎总能在废墟中,寻找到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