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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声的抗拒与偏执的序曲 ...

  •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终于力竭闭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但那三条简短的信息,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陆清安眼底留下了灼热的、无法抹去的印记。

      “接电话。”

      “我们谈谈。”

      “求你。”

      “我错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裹着棉花的钝刀,看似柔软,却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上,凿出沉闷而持续的回响。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我错了”。顾承烬那样骄傲、自负、掌控一切的人,竟然会说出这三个字?这比任何暴怒的威胁都更让陆清安心惊,也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那意味着,事情可能已经朝着他无法预料、更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向了深渊。

      他维持着扣住手机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座冰雕。炭笔从他无力的指尖滑落,在素描本干净的纸张上划出一道突兀的、中断的灰线,破坏了刚刚完成的、线条流畅的速写。

      小院里温暖静谧的氛围被彻底打破。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海贝的微咸和炭笔的微尘气味,但此刻都沾染上了来自遥远北方的、冰冷的铁锈与绝望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风吹得他裸露的皮肤泛起细小的疙瘩,陆清安才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重新拿起手机。指尖冰凉,触碰屏幕时带着细微的颤抖。

      他没有回拨那个号码,也没有回复任何信息。而是径直打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他从未想过会主动联系、却也从未删除的号码——顾承烬的特别助理,周延。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周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陆先生?”他似乎没料到会是陆清安打来。

      “是我。”陆清安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过于干涩,“周助理,麻烦你转告顾先生,”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像是在背诵一篇早已烂熟于心、却从未宣之于口的判决书,“我和他之间,早在半年前,他婚礼的那天,就已经彻底结束了。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半晌,周延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愫,像是同情,又像是无能为力的焦灼:“陆先生……顾总他……他最近状况很不好。自从您离开后,他……几乎没怎么正常处理过公司事务,经常……情绪失控。苏小姐那边也……已经正式提出离婚了。他一直在动用所有资源找您,几乎是不计代价。我……我只是个助理,有些话本不该说,但顾总他……可能真的……”

      “周助理,”陆清安打断了他,那平静的声线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容错辨的决绝,“他的状况,与我无关。他的婚姻,也与我无关。他找不找我,更不是我能控制,也不是我想关心的事情。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态度,也请你明确转达给他:过去的陆清安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人,不想、也绝不会再回头。如果他还念及一点点……过去的情分,请保留彼此最后一点体面,不要逼我走到更难看的地步。”

      说完,不等周延回应,陆清安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顾承烬的所有联系方式——电话、短信、可能关联的社交账号——全部拉黑。做完这一切,他将手机扔在桌子最远的角落,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污染物。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恐惧和应激反应后残余的剧烈不适。他撑着桌子边缘,大口地呼吸着微凉的夜空气,试图将那股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和眩晕压下去。

      体面?他和顾承烬之间,从“替身”真相被撕开的那一刻起,早就没有任何体面可言了。他这么说,不过是穷尽一切办法,试图竖起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抵挡那即将到来的、可以预见的疯狂。

      他知道顾承烬。那个男人的字典里没有“放弃”,只有“掌控”和“得到”。当他意识到失去,并且错误在他自己时,那种偏执和疯狂,会以百倍千倍的强度反噬回来。“我错了”三个字,不是忏悔的终点,而是更可怕纠缠的起点。

      陆清安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为什么?为什么他都已经逃到天涯海角,想过最平凡安静的生活,那片过去的阴影还是不肯放过他?难道他这一生,都无法真正摆脱“顾承烬”这个名字带来的梦魇吗?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被炭笔划乱的速写上,又移到旁边那袋沈屹送的、色彩斑斓的贝壳和石头。一边是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过去;一边是刚刚萌芽的、简单温暖的现在。两者之间的对比如此强烈,割裂得让他胸口发疼。

      沈屹……他想起那个摄影师明亮坦率的眼睛,想起他分享照片时认真的神情,想起他递来小礼物时自然的态度。那是他灰暗人生里,意外照进来的一束光,虽然微弱,却真实、温暖、不带任何压迫感。

      可这束光,现在也被来自北方的阴霾所笼罩了。顾承烬的电话,像一道警铃,残酷地提醒着他:你不配拥有这样的平静和善意。你身上烙印着过去,那过去随时会化作恶鬼,将你现在所珍视的一切,撕得粉碎。

      他不能把沈屹拖进这滩浑水。甚至,他应该离沈屹远一点,离陈婆婆远一点,离这里所有给予他温暖的人远一点。他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影子,是注定要活在阴暗角落的人,凭什么去沾染阳光?

      这个认知,比顾承烬的电话本身,更让陆清安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方。

      顾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亮着,投射出顾承烬憔悴不堪的身影。他面前的烟灰缸早已堆成小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颓败的气息。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呼叫失败”的提示,以及石沉大海的短信。陆清安拉黑了他。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砰!”一声巨响,手机被他狠狠砸在对面的装饰墙上,屏幕瞬间碎裂,残骸弹落在地毯上。

      他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拉扯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信息?他说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为什么连一个忏悔的机会都不给他?!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周延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手机残骸和顾承烬的状态,心下叹息。

      “顾总……”

      “说!”顾承烬抬起头,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泛着青黑的胡茬,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商界精英的冷峻模样。

      周延硬着头皮,将陆清安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尤其是那句“过去的陆清安已经死了”和“保留彼此最后一点体面”。

      “死了?他说他死了?哈哈……”顾承烬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他凭什么死?我没允许,他就不准死!体面?他跟我谈体面?他整个人、整颗心都是我的!现在想撇清关系?做梦!”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而晃了一下,周延下意识想去扶,被他狠狠挥开。

      “找到他没有?到底找到没有?!”顾承烬逼近周延,眼神凶狠偏执,“我养着你们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找不到!”

      “顾总,我们……我们一直在全力追查。陆先生这次离开,计划非常周密,几乎没有使用任何电子支付和实名交通工具,前期线索太少。而且……”周延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有意避开了所有可能被我们掌握的熟人关系网。目前排查范围很大,需要时间……”

      “时间?我没有时间!”顾承烬低吼道,胸口剧烈起伏,“再去查!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国内找不到,就查出境记录!他以前说过想去南方看海……对,海边!所有沿海城市,尤其是安静的小地方,给我一个一个筛!还有他画画……他离不开画画的!留意那些小的画室、画廊、艺术培训点!高价悬赏!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知道他在哪里!”

      “是,顾总。”周延应下,心中却一片冰凉。他知道,顾总的理智已经濒临崩溃,这种地毯式搜索和悬赏,动静太大,迟早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对集团对顾总本人都是隐患。但他更清楚,此刻任何劝诫都是徒劳。

      “还有,”顾承烬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让技术部的人,想办法……恢复我手机里所有和清安的聊天记录,还有……他以前公寓的监控,能找到的都调出来。所有……所有他留下的东西……”

      他需要看着那些,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才能感觉到陆清安曾经真实地属于过他。那些记忆,那些痕迹,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是不断凌迟他灵魂的刀片。

      周延看着顾承烬眼中那种混合着疯狂、悔恨和浓烈占有欲的可怕光芒,背脊一阵发寒。他只能点头:“我马上去安排。”

      周延离开后,办公室重新陷入死寂。顾承烬瘫坐回皮椅,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那座他曾经觉得可以踩在脚下的城市,如今却像一座巨大的、没有出口的迷宫,而陆清安,就是消失在迷宫最深处的那缕微光。

      他错了。错得离谱。

      可他不能接受这个错误导致永久失去的结局。绝不。

      陆清安必须是他的。生是他的人,就算死……也只能是他的鬼。

      这个偏执到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疯长,缠绕勒紧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拿起办公桌上那个镶着陆清安早期一张小像的相框——那是他当初让人偷偷做的,相框边缘因为他近日频繁的摩挲,已经有些褪色。

      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那人清澈却带着一丝怯意的眼眸,顾承烬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清安……别躲了……你跑不掉的……我会找到你的……一定……”

      南方小城的夜晚,宁静依旧。

      但陆清安的小院里,灯亮了一夜。他无法入睡,也无法再提笔作画。只是抱膝坐在窗前,望着漆黑一片的院落,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无声地对抗着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第二天,他照常去“拾光画材店”上课,只是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整个人像一株被寒霜打过的植物,沉默得近乎透明。

      沈屹下午又来了,似乎刚结束一段短途拍摄,风尘仆仆,但精神很好。他像往常一样,自然地跟陈婆婆打了招呼,然后目光转向正在指导学生的陆清安。

      几乎是一瞬间,沈屹就察觉到了陆清安的不同。那不仅仅是一般的安静或疲惫,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紧绷的防御和一种深重的、被极力压抑的惊惶。仿佛一只受惊的蚌,紧紧合上了外壳,拒绝任何窥探。

      沈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和关切。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处理照片。只是,他的余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掠过那个清瘦沉默的身影。

      课间,陆清安去后院水池边清洗画笔。沈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拿了两罐温热的杏仁茶,跟了过去。

      “陆老师,喝点热的,今天风大。”他将一罐杏仁茶轻轻放在陆清安旁边的石台上,自己靠在另一侧,拉开了易拉罐。

      陆清安洗笔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看他,低声道:“谢谢。”

      “昨天……没休息好?”沈屹喝了一口茶,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目光却温和地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上,“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陆清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迅速将洗好的画笔捞起来,用干布擦拭,动作有些急促。“没事。可能有点着凉。”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说服力。

      沈屹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陪他站了一会儿。冬日的阳光稀薄,透过光秃的枝桠洒下来,带着清冷的意味。

      “我过两天要去邻市的山里拍雪景和冬捕,大概要一周左右。”沈屹忽然说道,打破了沉默,“那边信号可能不太好。”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陆清安,“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换个环境,就当散散心。山里空气好,很安静,也许对……调整状态有帮助。”

      这是一个含蓄而善意的邀请,也带着一丝试探。

      陆清安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屹。对方的眼神依旧坦率真诚,没有探究,没有压力,只有纯粹的邀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他好的关切。

      那一瞬间,陆清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温暖。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答应。逃离这里,去更远、更偏僻的地方,或许能暂时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但下一秒,顾承烬那三条短信,如同冰水浇下。

      他不能。他不能把沈屹卷入麻烦。他不能冒着被顾承烬发现的危险,去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他甚至应该……离沈屹远一点。

      他迅速地、近乎仓皇地低下头,避开了沈屹的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不用了。我这边,还有课。”

      拒绝的话语干涩而生硬,连他自己都觉得刺耳。

      沈屹眼中的光芒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笑容,点点头,语气依旧轻松:“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说。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他没有再多停留,拿着喝了一半的杏仁茶,转身回了画室。

      陆清安站在原地,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握着冰凉画笔的手指,收紧到指节发白。心底那片刚刚因为沈屹的善意而透进一丝微光的角落,重新被沉重的、自我厌弃的黑暗所笼罩。

      他终究,还是不配拥有任何光亮。哪怕只是同行一段路,去看一场安静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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