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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要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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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问自己疼不疼,宋长歌捏住筷子的手更紧了。
储月沉见人不说话,将手向上摆摆,“站起来。”
话语经过淬炼,没有多余音节,却不容质疑,这种强大的引力拉扯住宋长歌,他慢慢放下筷子,站起来时扯了扯衣服。
对面人现在算得上窘迫,储月沉只是抬抬眸,指尖有规律的敲打在桌面。一声,两声……这在安静的环境下十分吸引人的注意力。宋长歌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他不确定他是否在数数。
最后,储月沉离开餐桌。
心跳的越发的快,宋长歌静静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任由储月沉卷起他的裤子,观察他的伤痕。
那条还在钝痛的左腿在发抖,储月沉看见了,他拍了拍它,做着没有必要的抚慰。
“你得自爱。”储月沉这句话说的很轻。
宋长歌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想哭,但他努力憋住,他开始消化这句话。
“你是在同情我吗?”宋长歌道。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这样。”储月沉想了想,纠正道:“至少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宋长歌把脸埋得更低。
“这些,他们打的?”储月沉抬头看他,“是爸妈?还是客人,或者老板。”
沉默。久到储月沉以为不会得到回答。
“都,都有。”
宋长歌还是开口了。储月沉的眸子暗了暗。
“过来,擦点药。”
储月沉没再说这事,他帮宋长歌放下卷起的裤子,自顾自朝卧室走去。
当不经意间看见宋长歌在自己翻找后还立在原地不动时,储月沉呼出一口气,将这块木头拉着进入房间。
……
储月沉拿着棉棒,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指向床的位置,“去那儿趴着。”
“储月沉,我可以自己来。”
“包括后面那个很尴尬的位置?”
宋长歌听完感觉脸烧烧的----他觉得他看到了。一定!看到了!
储月沉没有在意他红到脖颈的皮肤,只是将棉棒放进药液瓶中滚了一圈。
“得把肿块揉开,防止机化。我们可以去找医生。”
医生……
本来上药揉肿块就已经很那啥了,一听到医生,宋长歌吓了一跳,他还是没能给出作答。
“走吧,楼下有诊所。”储月沉没再次询问,作势要走,宋长歌急了:
“不能……不弄吗?我受得了,没人会注意的。”
“是吗?”储月沉难得笑了笑,这种感觉却并没有让宋长歌感到舒服,像是羽毛落在刀锋上,虽然轻,却能让空气骤然暂停。
他开口道:
“知道别人怎么讲的吗?”
宋长歌的额前起了层薄汗。
“他们说‘宋长歌这种有前科的,这种情况不是被打了,就是□□了’。”
储月沉盯着宋长歌看,看他瞪大的双眼,看他不自觉攥紧的双手,最后松开,握紧,又松开。
“我不想知道你的副业是什么,但至少给自己留个体面。”储月沉道,“趁着不严重,处理一下。”
宋长歌不知说什么,按理讲,他们能猜出来也是自己的问题----毕竟这疼,太疼了。
眼前的男人的眼里充斥着怜悯、不解,在他眼中自己或许和鸭子没有太大区别。
宋长歌也不想,他甚至待在那里拿到钱后也会觉得恶心。他会回家使劲搓洗身上的“污渍”,直到皮肤一部分起了红色小点,才会缓过神来。
最后躺在床上,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这次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宋长歌攥紧衣摆,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立在原地。
储月沉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微的叹息,肩膀微微下沉,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站起身,放下棉棒,朝门口走去。
“需要帮忙叫我,不想去看医生还是自己处理一下。”
“要。”
储月沉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宋长歌双手搭在裤腰上,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说:
“帮帮我,谢谢你,还有……能不能……”
宋长歌红着眼看向储月沉,两人的目光交汇,瞳孔里出现了彼此。
“让他们别这样。”
……
储月沉沉默了很久,他听着宋长歌压抑地哽咽声,重新拿起桌上的棉棒。
“忍着。”
“好。”
棉棒蘸取药水时动作很轻,落在皮肤上时还是能感受到宋长歌肌肉的骤然收缩。
宋长歌发出一声闷哼。
……
“为什么帮我?”宋长歌低声问。
这个问题来的莫名其妙。
为什么帮?
储月沉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但那天他瞥见了男孩抬起的脸,他看到了和他相似的眼。那双眼里不是恐惧,不是愤怒,也不像他一样冷漠又狠厉,他是空洞、麻木的----现在看来,那张苍白的脸,渐渐与眼前这个总是低着头的宋长歌重合。
“因为,”他最终开口,声音依旧平淡,“那天在酒吧,你好像已经死了。”
宋长歌抓住枕头,身子一颤。
“现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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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宋长歌醒来储月沉已经不见了,今天是周六,是一月一度的月假,可以不用去学校。
但现在也才7点多一点。
他会去什么地方呢?
……自己管不着。
宋长歌揉了把头发,掀开被子才发现被子下空无一物。
老脸一红。
……
身下火辣辣的疼。他费了些功夫穿上裤子走出卧室,试探性的动了动左腿,发现膏药的确起了很多作用。
他盯着那腿,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想起昨晚经历的一切,宋长歌深吸一口气。
这是为数不多对自己伸出手想拉自己一把的人,期间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但也足够了。
宋长歌简单打整了屋子,背上书包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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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家下,宋长歌淹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坚定、凶狠。但昨晚流了太多眼泪,今早眼睛发肿,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
“小宋回来啦?”
“王姨好。”
被称呼“王姨”的是个嘴巴很大,眉毛很粗很浓的女人,她说话时大嘴总是会因为音节变换形状。此时,她手里提着的木色篮子里装满了毛豆。
“你爸是个好丈夫勒!昨晚给你妈买了腰带,得花不少钱吧?看起来布灵布灵的!”王姨笑起来总是看不见眼睛,“你说你呀!以后可得好好孝顺爸妈!好好报答他们!要我生的女娃,依你家这种条件怎么还会让她去上学?还好是个儿子!你爸妈也是情有可原!”
宋长歌尴尬的笑了笑。
“行了,王姨得去抠豆子了!回家吧,回家吧!等下!”
王姨睁大了眼睛 ,“你应该也快18了吧?”
宋长歌点点头。
王姨“哦”了声,自顾自说道:“难怪你爸要让你一个人住!原来是想锻炼小男子汉!”
宋长歌轻皱眉头,这话他听不明白了。
王姨再次摆摆手道:
“好了!好了!回去吧!回去吧!”
王姨扭着肥大的屁股朝小巷外走,她每天都会去卖豆子,因为卖相不好态度不行,总是没有太多收入。这一搞的没有炫耀的点,经常给别家孩子讲大道理。
宋长歌没有在乎这一点小插曲,他轻手轻脚的上了楼。
一开门,家里一片祥和,宋长勇一脸殷勤的在给自己的妻子宁夏天按肩,那笑容隆起,没有一点信服力。奶奶吴楚凤在旁边扫着地板,脸色不太好。
这是一间一套一的屋子,却挤了四个人。
“阿宋回来啦?抱歉,爸爸昨天没看到你老师的电话和消息,你生病了吗?”
虚伪……
宋长勇身高不错,却有着肥胖过度导致的圆润的身材,看起来五大三粗,感觉一屁股就能把人坐死。宋长歌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家泔水这么不好是如何养出一头猪来的?
而今日他又是道歉。
宋长歌也清楚地知道,这在未来会让自己加倍说出这两个字的人是多么虚伪,但今天……好像不对劲了。
他的目光投向妈妈身上,他想看到一些不一样的----她是破碎的、是劳累的、但又是……“幸福的”,她闭着眼睛嘴巴下撇,她的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相对应的,她的腰上系着一条十分好看的腰带。
宋长歌的目光瞬间冻住了。
而此时,宋长勇叹着气说道:
“你妈这几天总是很累,我们需要为她单独腾出一个房间,你就去外面睡吧。”
宋长勇油光满面的脸上看不出破绽,如果不是受害者,宋长歌真会觉得他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
而此时,宋长歌看见:宋长勇光明正大的在宁夏天的肩上拧了一把,他笑眯眯地凑近了宁夏天的耳朵问道:
“你说对吗?老婆?”
宁夏天睁开眼,狠狠点点头。
“我可以和奶奶睡。”宋长歌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气。
被点名的吴楚凤扫地的手一顿,她看向宋长歌,眼角的每一条纹路都紧了紧。这眼神,像是指责。
“我习惯一个人。”她说,“有人和我睡,我会做噩梦的。”
“奶奶……”
吴楚凤鼻翼轻微翁动,下巴线条突然变得僵硬,宋长歌明白,这是她无奈时常有的表现。
宋长歌哪里不知道她的意图?又哪里不知道宋长勇的意图?
怎么都不要他了。
至少……来个人……帮自己说说话啊……
宋长歌埋下头----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尘埃中的一粒。
尽管自己再努力都无济于事,赚的总没有花销多,一次又一次的“家庭纠纷”劝退一切,迎来的总是更激烈的风暴。
总之,自己是他的包袱,他已经容不下自己了。
宋长歌脑子里的弦断了,他上前狠狠瞪着宋长勇,咬着牙,想现在就进行再一次的反抗。
但宋长勇根本不怕,他的眼神里充满挑衅,他知道宋长歌根本不敢,或者说----根本不能。
就在宋长歌要举起拳头之时,卧室门内传来一阵躁动,同时……
“长歌,”宁夏天转头看向宋长歌,她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很温柔,“跟妈出来。”
宋长勇没有阻拦,宋长歌的手被轻轻抓住。
到达视角盲区,宁夏天从内衣衬里悄悄掏出一踏钱。她小心翼翼地拉起宋长歌的手,却是将那叠钱推进宋长歌宽大的袖子里。
宋长歌看着宁夏天,他看不懂她在想什么,却将眼里的一次决堤,忍成了一座湖泊。
“屋内有人。”宁夏天比着口型,握住宋长歌的手更紧了。
“出去住吧,这屋太挤,你长大了,应该独立了。”宁夏天的眼睛弯成温柔的桥,她也知道这是个可笑的、不留余地的借口。
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最终只稳稳地泊在那儿,“别回来了。”
“妈求你。”这一句宁夏天依然做着口型,“别回来了。”
“林稚。”
“妈求你,别回来了。”
宋长歌松开了她的手----
轻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