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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你怎么在这 ...

  •   周弦清坐在病床旁的陪护椅上,窗外已是深夜。母亲服了药,睡得很沉。

      惨白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一条又一条的光纹。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

      就在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外——一张脸,戴着熟悉的鸭舌帽,帽檐下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毛骨悚然。

      周弦清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怎么了,小清?”母亲被惊醒,声音还很虚弱。

      周弦清再看向门口,玻璃窗外空空如也,只有走廊灯光安静地亮着。

      “……没事,妈。”他强迫自己坐下,声音发紧,“做了个噩梦。你继续睡。”

      我去你的鬼跟踪狂。

      他安抚着母亲重新躺下,自己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是幻觉吗?还是那个极端粉丝真的找到了这里?

      此后的几天,那个黑影开始以更频繁、更诡异的方式出现。

      有时是在医院走廊的尽头,一个转身即逝的黑色背影;有时是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缝隙里,一闪而过的鸭舌帽帽檐;有时,周弦清甚至在盥洗室的镜子里,瞥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影,可当他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更令人不安的是信息。

      【阿姨会好起来的。】——附着一张他从病房窗口拍摄的、模糊的夕阳照片。
      【你削苹果的样子很温柔。】——这是他昨天下午刚为母亲做的事。
      【很快,我们就能一起听你弹琴了。】

      每一条信息都像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这个人不仅在窥视,更在一步步侵入他最私密、最脆弱的空间。

      他知道周弦清的一举一动,甚至可能……就混在这家医院里。

      周弦清开始不敢深睡,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醒。

      他反复检查门窗,在房间里放置易响的障碍物,像一只被惊吓过的鸟,警惕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只需一个拉弓的声音,便能让他原地爆炸。

      真实的威胁与过度紧张带来的幻觉交织在一起,界限逐渐模糊。

      他开始分不清,那些一闪而过的黑影,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跟踪者,还是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投射出的幻象。

      直到母亲转回洛川医院的前一晚。

      周弦清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透气,试图驱散连日来的压抑。

      夜风微凉,他坐在长椅上,看着住院部星星点点的灯光。

      一个穿着病号服、身形瘦削的年轻人在他旁边坐下,手里摆弄着一个魔方。

      “你妈妈快出院了吧?”年轻人头也不抬地问,声音很轻。

      周弦清瞬间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但还算清秀的脸,眼神有些空洞,嘴角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别紧张,我住七楼,精神科。”他晃了晃手里的魔方,“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总是很害怕的样子。”

      周弦清已经微微起身,想要躲避。

      “你在看什么?”年轻人忽然问,目光投向周弦清身后的阴影,“那里有什么吗?”

      周弦清猛地回头——树影摇曳,空无一人。

      “你总是这样,突然回头看。”年轻人慢悠悠地说,手指灵活地转动魔方,“好像后面永远跟着什么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进周弦清的脊椎。

      他霍然起身,想要离开。

      “喂,”年轻人在他身后叫住他,声音依旧平淡,“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们害怕的东西,不是因为它们真的在那里。”

      他终于拼好了魔方的一面,纯白的颜色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看向周弦清:

      “而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回头看。”

      周弦清逃也似的离开了小花园。回到病房,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

      那个精神科病人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

      是因为他一直在回头看吗?

      因为他始终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所以那个黑影才如影随形?

      他走到窗边,楼下的小花园里,那个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只有空荡荡的长椅,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的寂静。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

      【明天,洛川见。】

      周弦清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母亲在洛川的医院安顿好后,一切似乎暂时回到了正轨。但那个黑影,像渗入墙壁的湿气,从未真正离开。

      周一清晨,周弦清站在宿舍水房冰凉的地砖上,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

      他抬起头,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是挥之不去的青黑。就在他视线模糊的刹那,镜子里似乎闪过一个戴鸭舌帽的轮廓。

      他猛地回头。

      水房空荡,只有水滴敲击水池的单调声响。

      一种无力感攫住了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擦干脸,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键盘声。

      “爸。”

      “小清?怎么了?你妈妈那边……”

      “妈很好,恢复得挺稳定。”周弦清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台的墙灰,“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钱不够了?我让你刘阿姨……”

      “不是钱的事。”周弦清闭上眼睛,声音干涩,“是……转学之前就有的那件事。那个人……又出现了。”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键盘声也停了。

      几秒后,父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紧绷:“你说……那个跟踪你的人?找到学校去了?”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进学校,但我确定他就在洛川。他给我发信息,知道我在医院的一举一动。”周弦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爸,转学前报警,警察说没造成实质伤害,立不了案。现在呢?现在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电流的细微噪音。

      周弦清能想象出父亲此刻的样子——一定是松开了领带,眉头紧锁,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面对儿子这种无形的困境,却总是显得束手无策。

      “小清……”父亲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上次我们花了那么多力气,也没找到人……爸爸知道你害怕。要不……我再给你换个学校?或者,你回来住,我给你请个……”

      “不用了。”周弦清轻声打断。

      他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回答,心里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或许更多的是失望吧。

      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换个地方,把烂摊子留给父母,然后告诉自己无能为力。

      “爸,我会自己小心。跟你说了,就是让你知道有这么回事。你……照顾好妈。”

      不等父亲再说什么,他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握着手机,心里清楚父亲或许会内疚,会担心,但最终大概率还是和之前一样,除了给更多的生活费和提议再次转学,别无他法。

      成年人似乎总以为,用距离和金钱就能掩埋问题。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周弦清没有回头,他现在对脚步声异常敏感。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那力道和温度很熟悉。

      “没事吧?”路毅的声音响起。

      周弦清侧过头,看到路毅皱着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他手里还拿着挤好了牙膏的牙刷,显然是听到动静从水房找出来的。

      周弦清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父亲那种沉重的无力感,也没有恐慌,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种“我在这里”的坚定。

      他忽然明白了。有些恐惧,无法对隔着电话、试图用物质补偿的父亲言说,却可以在这样一个并肩而立的人面前,稍稍卸下重担。

      “没事。”周弦清直起身,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刚才……跟我爸打了个电话。”

      路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异样,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牙刷换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揽过周弦清的肩膀,带着他往水房走。

      “走吧,‘电量5%’同学,再磨蹭早读要迟到了。老潘的怒火,可比什么都可怕。”

      他的动作自然又强硬,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暖。周弦清被他带着走,肩头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奇异地驱散了几分刚才通电话后的冰冷与孤独。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路毅说,或者说,要不要说。

      但至少在此刻,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那片如影随形的黑影。

      生活似乎被强行按回了正轨,只有周弦清自己知道,那份潜藏在平静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那个号码依旧会发来信息,频率不高,却总能精准地戳中他的神经:
      【今天英语小测,最后一道阅读题你选错了。】
      【医院楼下那家粥店的皮蛋瘦肉粥,你好像不太喜欢。】
      【你穿那件蓝色卫衣,比白色更好看。】

      这些信息像细密的针,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周弦清没有再回复,也没有再对父亲提起。他知道那没有用。他试过拉黑号码,但对方总会换一个新的。这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窒息。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食堂里坐在斜对面的陌生同学,公交车上一直戴着耳机看窗外的人,医院走廊里擦肩而过的访客……每个人都显得可疑,每一道无意中扫过他的视线都仿佛别有深意。他感觉自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弦随时会崩断。

      这天下午,周弦清请了最后一节课的假,提前去医院。刚走出校门,那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他猛地回头。

      街对面,梧桐树后,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迅速隐没。

      这一次,他看得比任何一次都清楚。不是幻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头顶。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惊慌地逃离,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决绝,让他做出了连自己都意外的举动——他抬脚,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他跑得很快,不顾一切地穿过马路,冲进那条小巷。巷子狭窄、潮湿,堆放着杂物。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衣角在前方的拐角处一闪。

      “站住!”他喊出声,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嘶哑。

      拐过墙角,巷子到了尽头,是一堵矮墙。那个戴鸭舌帽的人就站在墙下,背对着他。

      周弦清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大口喘息,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那人缓缓转过身。

      鸭舌帽下,是一张周弦清从未见过的、完全陌生的脸。很年轻,甚至有些稚气,但那双眼睛里却翻滚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令人不适的专注。

      “清神,”那人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兴奋,“你终于主动来找我了。”

      周弦清感到一阵恶寒。“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是你的听众啊,你每一场直播我都看,你弹的每一首歌我都录下来了……”那人向前走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手机,屏幕正对着周弦清——那是他很久以前一次直播的截图,截图角落的窗帘纹路,和他旧家的一模一样。“你看,我连这个都记得。没有人比我更懂你的音乐。”

      周弦清看着那张截图,胃里一阵翻搅。那些被窥视、被复制的细节,原来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别再跟着我!”周弦清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否则我会报警!”

      “报警?”年轻人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种天真又残忍的表情,“上次报警有用吗?他们只会觉得是你想多了。我们之间的事,外人不会懂的。”

      他又逼近一步,眼神变得更加炽热:“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想让你只为我一个人弹琴……你转学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摆脱那些不懂你的噪音吗?我懂你,我们才是一类人……”

      “闭嘴!”周弦清厉声打断他,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自己扭曲世界里的面孔,终于明白,言语和逃避都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

      “周弦清!”

      是路毅的声音。

      周弦清和那个年轻人都是一怔。

      路毅冲进巷子,一把将周弦清拉到自己身后,挡在他和那个陌生人之间。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发被汗水打湿,眼神却像出鞘的刀一样锐利,紧紧锁定在那个鸭舌帽青年身上。

      “你他妈谁啊?”路毅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压迫感。

      鸭舌帽青年看着突然出现的路毅,又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后的周弦清,脸上的狂热渐渐被一种阴沉的嫉妒取代。他死死盯着路毅护住周弦清的那只手臂,眼神怨毒。

      “原来是因为你……”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路毅往前踏了一步,身形挺拔,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我警告你,离他远点。”

      鸭舌帽青年没有动,只是看着周弦清,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没关系,”他说,他把目光移向周弦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清神。”

      说完,他利落地翻身跃过那堵矮墙,消失在墙后。

      路毅立刻转身,双手抓住周弦清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周弦清摇了摇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后怕,还有疑问。

      他看着路毅焦急的脸,双唇嗫嚅,薄唇紧闭,终于问出口:

      “路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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