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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斑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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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之斑斓,在于底色厚重集结的残忍悲苦,和众生相的痛苦里边开出的绚烂的花……这才显得夺目,这夺目正确与否似乎没有意义。】
【凡人所祈祷的是什么呢?自由,还是安乐?亦或是遍寻不见根本的意义?】
好像这个寒假过得格外的快,祁愿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快过年了,外边有小烟花放着,黑夜里隐隐传来几声孩童的叫喊。
她也不可遏制的想起从前的事情。
从前的事情。
那时她的儿子,是她咬着牙含着血最终没有弄死的孩子。
外面的烟火声音很有限,她曾经有的家她跑出来了,现在她跟她的“家”又隔着万水千山了。她原本以为吸着她的血长大的孩子,现在毫无保留的把血反哺给她了。
她无可遏制的去想念她的孩子,在除夕的深夜,希望儿子能看到跟她一样的烟火,即使他们中间相隔千里。
手机上一条消息冒出来:“妈,新年快乐!”
有些人,好像总在这种最快乐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的可悲,平常的麻木就像是一张网,压住了所有的情绪,总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这种孤寂也好,可笑也好,才轰轰烈烈的冒出头来。祁愿看了一眼自己手边的银行卡——那十万块钱,原本是留给她的孩子的,现在为什么连十万的整数都凑不起了呢?
这种事情不好深想,深想就容易感到发蒙。
祁长夏没有收到妈妈的回信,正想再发一条,却被主管叫过去搬东西,只好收起手机赶快跑向声源处。
帮忙搬了半车,眼见其他人休息了,他也放下手里的箱子,头顶的灯光明晃晃的炸眼,心口蓦的一抽。
莫名其妙的。
旁边男人在吞云吐雾,祁长夏想摸一下兜里有没有,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好吧。
可能是昼夜颠倒有点太累了。
他一来就是夜班,夜班客流量大,给的工资自然高一点,他晚上上班,凌晨快早上下班,跟着这帮都是二十出头的店员吃顿饭玩玩游戏就回宿舍睡觉了。祁长夏对这些酒桌游戏不太精通,但是很注重小范围的合群。
于是只有在临睡前一个小时,他才能在自己手机上打开网课,囫囵吞枣的过过脑子——看一会就得睡觉了。
手机是之前路过二手电子产品地下城的时候顺手买的,三百多有点卡,但还好。
他看一眼外边的小型烟花秀,慢慢闭上眼睛,好困。
工资不算高,但是包吃住,也就是说手里边的工资几乎都能攒下来。
员工宿舍里边,地下室里头住八个人,主要是阴和潮湿,剩下的还好。
他在睡前也收到了其他人的消息,新年快乐的回同乐,只有几条看着不像是群发的,挑出来回了一下。
他其实在等一个人的消息,但最终没有等到。
江遇行过年的时候,家里好巧不巧又吵起来,虽然没有摔盆砸碗吧,但是还是让人气闷,他给江遇止陪着睡着,听着江吴出门去了,自己随后也出门走了。
散散心。
还没转上两圈,突然手机歇斯底里的震动起来。
他心头略过一丝不详的阴影,看着手机上的联系人,心头一跳,还没等他迈出下意识的一步,他接起来的电话那头,是女人的忍痛喘息。
天不遂人愿……或者说,侥幸就容易栽坑。
凌晨,江遇行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瓶冰水,看着满墙的烟,愣了一下。
“拿一包。”
年夜里还开店的老板就穿着一件秋裤,此刻掀了帘子一看,一个小娃娃。
他抹把脸,披件衣服出来:“要哪个?”
江遇行看着一整版的烟,茫然,随即指向了角落里的价格偏低的一盒。
只是试一下。
老板抬眼看他一眼:“黑兰州?这个劲大啊娃娃?”
江遇行:“……”
他垂下眼睛,突然没了心思:“那行,叔,给我拿瓶核桃露,金河酸奶也行。”
老板撇着拖鞋在店里转了两圈:“核桃露都给卖没了,金河酸奶还没进,要不喝点脉动?”
“……算了,拿袋浓缩牛奶。”
江遇行没回去,拿了袋牛奶就往楼上走,祁愿突发情况,但摆明不要告诉祁长夏。
肯定不能不告诉,江遇行一定会在之后就给祁长夏说这件事,但是现在。
他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
刚刚医生说做好心理准备,病人情况不好,要做好病危的准备,抓紧时间叫家属。
现在又说情况好多了,就是得之后上心,尽快准备手术。
嗯。
千变万化的。
江遇行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谢念慈第二天早上给他打语音电话问他大早上不在家去哪儿了,准备回老家,不收拾东西吗?
她说要回家,那跟江吴的婚变说不说?面对两个老人,谢存说不说,江吴不跟她回去,又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显然,谢念慈想过,所以她问江遇行。
江遇行只能回答没办法回。
他还在医院里边守着,一时半会还真走不开,他还想问江遇止要不要跟着回,却被医生叫住了。
“3床病人的缴费——谁是3床病人的家属?”
江遇行打住话头,给祁长夏打电话。
祁长夏接起电话的时候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他夜班下了还没睡多长时间,现在睡到一半被叫醒,声音都黏糊。
“怎么了?”
他连来电人是谁都没看清楚。
“阿姨有点情况,要缴费,我待会给你发单子,医生那边叫缴费。”
手机那边好像顿了一下,江遇行听见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要多少?”
江遇行:“说不定,初步是我单子上给你发的那些。”
他的语气尽量平静。
祁长夏穿了好几口正午的空气,南方没有雪,他却觉得嗓子快冻得发疼了。
“嗯,我给你发卡号,稍等一下。”
拍了照,祁长夏放下笔。
江遇行的消息来了:“你想回来也别着急,不行我给你订票——”
祁长夏深呼吸了一会儿,慢慢打字,又删掉,又打字:“我过了年再请假,等初六初七就回去”。
发送。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回了一个:“好,一切有我给你看着。”
一切意外都不可被人为计量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又不是医生,没到那个关头,他急急忙忙回去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他闭上眼睛,最终还是没睡着。
主管也知道他家的事情,于是初六就给他批了三天的假。
祁长夏一下火车就看见了等在外边的江遇行,还有肖远。
他好多了,赶初四的时候才知道,已经过去看过了。
祁长夏没想到这俩人能凑一起,走到近前才叫:“哥,我回来了。”
肖远没说什么,打了车就往医院走。
江遇行在后座,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四根冰冷的手指被暖热的一握,还没体会到足够的热度,江遇行就放开了。
“没事。”
祁长夏现在消化不了什么多余的越线行为的含义,很勉强的笑了一下。
希望没事。
他到住院部门口,还没来得及往上走,救护车飞到门口,担架上边的血人被抬下来。
似乎是医院跑得多了就明白死生不在人,在天,这样的场景倒是让他过热的脑仁慢慢平静了下来。
结果最坏他已经知道了,祁愿还在里边,他慌什么。
可结果还是出乎他的预料,主要是花了多少的上面。
行吧,还有余地。
本来他第三天就要回的,但没办法,冥冥之中是死神卷土重来。
这下,至少病危通知书是有人签了。
祁长夏打电话跟店长请假,晚上的时候,救回来一点。
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外边的冰椅子上,听着这几天连绵不尽的属于别人的哭声喧闹,一反常态没有再感到慌张了。给江遇行送走,他买了一包那种小时候常吃的软软的小面包,在长椅上边吃完。
小时候很爱吃的,现在到底是尝不出味道了。
他跟江遇行说:“你回去休息一下,这边我先看着,我看不了了给你说。”
太多好像看着恢复好的病人在之后因为一场并发症走了,也有太多的病人治到一半突然恶化走的。他妈算比较幸运的那个吗?他不知道。
那十万眼见是见了底,剩下的祁长夏不想花了。
祁愿在住进医院的第五天情况大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恶化的这样快,总之算是暂时稳住了。
他把银行卡悄悄塞到了肖远的裤兜里边,晚上就打了车去火车站……回南方了。
甚至第四天的假都没有休满。
一周,两周,江遇行的消息祁长夏回的,十条里边可能回个三四条,但是一问具体的事情就打太极。
2月28日。
江遇行实在忍不住了,还有三五天就开学了。
祁长夏不说回来,也不说工资如何如何,他感到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的耐心在这一轮一轮意味明显的躲闪放置中终于消磨殆尽,但十七岁的屁大点人哪怕气得要死又能做什么呢?能直接帮祁愿给清了手术费?
他不能。
楼下又传来江吴回来的脚步声,楼梯上一阶一阶往上攀升。
江遇行宁愿自己少活五六年,也想一下变成二十五六岁的成年人,他至少可以解决问题。
不是给人买个羽绒服或者请吃饭的能力,而是能替他把最大的问题解决掉的能力。
正当他想收拾收拾出去转转给脑子弄清楚的时候,突然楼下一声巨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想探头往楼下看……
不是的。
脑中尖锐的嗡鸣声把他拉回现实。
不是楼下的声音。
这是江遇行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丝思绪。
是他,是他自己身体里边发出的声音。
是他的……
上辈子。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