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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无关评判的演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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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灾去酒店配套的浴室刷牙。镜子里的自己,脖颈锁骨上尽是斑驳痕迹,嘴角似乎还有点破皮,他含着泡沫,视线飘忽,昨夜那些混乱滚烫的片段又一次冲击脑海,让他耳根发烫。他掬起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那抹绯红褪去,可心跳依旧鼓噪。
走出浴室时,余逝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小桌前,微微躬身摆弄着食盒。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线条,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动作间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与沉稳。
孟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变得异常柔软,又带着点尘埃落定后的、奇异的委屈。他什么也没说,赤着脚,几步走过去,从背后,用尽全力地抱住了余逝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温热的脊背上,能隔着薄薄衬衫感受到底下紧实的肌肉和沉稳的心跳。
“怎么了?”余逝动作一顿,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孟灾没抬头,声音闷在他背上,带着点鼻音,还有种不管不顾的执拗:“我以后……是你的了。” 这句话说得很快,像是怕慢了就会失去勇气,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某种事实。
余逝的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更深的暖意和某种沉甸甸的满足感涌了上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没有立刻转身,只是任由孟灾抱着。几秒后,他才轻轻掰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那手抱得很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转过身,面对着孟灾。孟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前,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嘴唇因为刚刷过牙显得格外红润,也显得那一点点破皮更清晰了。
余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掠过那些自己留下的痕迹,最后望进他躲闪的眼睛里。他没有笑,表情是罕见的认真,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孟灾微肿的下唇,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力道。
然后,他低下头,在那片柔软上印下一个很轻、却很清晰的吻。不像昨夜的激烈占有,这个吻温存、绵长,带着安抚和承诺的意味。
一吻结束,他才稍稍退开,看着孟灾骤然睁大、泛起水光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笃定,像是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是以后,”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孟灾的耳垂,“是一直都是。”
孟灾的睫毛猛地颤了颤,眼底那点不安和试探,像是被阳光驱散的薄雾,瞬间化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亮得惊人的光彩,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更深层的依赖。
余逝不再多言,转而拿过桌上的粥碗,递到他面前。盖子掀开,浓郁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是他昨天随口提过一句、说下次想尝尝的那家海鲜粥。
孟灾的眼睛倏地亮了,像盛满了星星。他接过还有些烫手的碗,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抬头看向余逝,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你……你怎么买了我昨天说的?”
余逝已经坐回对面,拿起自己那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让那份惯常的锐利柔和了许多。他闻言,只是抬了抬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可眼底那抹尚未散尽的温柔和专注,却泄露了更多: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没有多余的修饰。
可孟灾却觉得,手里的粥,连同这整个洒满稀薄阳光的混乱房间,甚至连同窗外那个喧嚣的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熨帖和温暖。
他低下头,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小心地送进嘴里。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路暖到心底。他吃着,偶尔偷偷抬眼,看向对面那个安静进食的男孩。
余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他。四目相对,孟灾这次没有躲闪,反而弯起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带着粥的香气和满满依赖的笑容。
窗外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明亮了些。
———
练习室的灯光明亮而冰冷,与昨夜酒店里氤氲的水汽和昏沉的天光截然不同。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松香和尘埃的味道,是无数参赛者留下的、混合着紧张与渴望的痕迹。
余逝和孟灾走进去,空旷的场地将他们的脚步声放大,又迅速吞噬。巨大的落地镜映出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角落堆着不知谁留下的乐器箱。谁也没提昨晚,可某种微妙的气场已然不同,在这充满竞争意味的空间里,他们之间无形的丝线缠绕得更紧,随着呼吸轻轻牵动,与周遭紧绷的空气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他们各自拿起乐器,在临时摆放的谱架前站定。这里是赛场的前哨,每一寸空气都写着较量与评判,可他们对视一眼,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没有言语,却默契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就在这里,在战场边缘,在所有人的目光之外,合一次,就现在。
孟灾率先起手,音符流泻而出,依然是那首比赛的曲目,熟悉到几乎融入肌肉记忆。然而,在这空旷、回响特殊的赛场练习室里,熟悉的旋律也带上了不同的色彩。起初的几小节,精准、流畅,是千锤百炼、即将面临检阅的技术呈现,每个音符都仿佛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然而,当余逝的琴弓触碰到琴弦,加入进来的那一瞬间——
那根绷紧的弦,断了。
不,不是断裂,是融化,是升华。那不再是沉默的、恪守规矩的、仅仅追求正确以迎合评判的音乐。余逝的琴声里,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与这功利性空间截然相反的东西。不再是之前那种被规训的、带着某种压抑的激情,也不是他曾隐晦流露过的、与过往相关的沉郁。
而是一种……生命力。是野火,是挣脱了缰绳的骏马,是向冰冷赛场规则发起的、滚烫的无声挑战。他的琴弓不再仅仅是勾勒旋律的线条,更像是在这被无数目光审视的空间里,用声音划出一片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不容侵犯的领地。每一个揉弦都带着孤注一掷的情感重量,每一次运弓都充满了向死而生的、宣告般的自由。
音乐活了。不再是两张谱纸上音符的冰冷叠加,以应对冰冷的评分标准,而是两股灵魂在这被比赛异化的空间里,进行的炽热而私密的对话。孟灾的钢琴声原本像是月光下静谧流淌、却暗藏旋涡的深河,此刻被余逝那带着灼日温度与破开一切力度的琴声涌入,瞬间激荡起惊涛骇浪,泛出熔金般的光芒。河水变得滚烫、狂暴,拥有了席卷一切规则与目光的勇气。
孟灾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指尖下的触感是陌生的,琴是陌生的,音响环境是陌生的,连空气里的压力都是陌生的。但这种陌生此刻却成了一种催化剂。他不必再分神去适应或算计评委可能的喜好,因为余逝的琴声就在那里,强大、稳定,却又无比默契地在他周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外界的评判与嘈杂隔绝,只留下他们两人之间最原始、最纯粹的音乐交流。他感到自己的音乐也被彻底点燃,一种酣畅淋漓的、近乎挑衅的表达欲冲破了所有技巧与规则的框架,在这战场的中心肆意燃烧。
他在激昂的、仿佛要掀翻天花板的乐段中侧过头,看向几步之遥的余逝。
余逝微微闭着眼,眉心因用力而轻蹙,下颌线绷紧,完全沉浸在这个由他们共同创造的、与外界隔绝的炽烈宇宙里。汗水顺着他优越的鼻梁滑下,滴落在光洁的、映照着无数未来竞争对手身影的地板上。可他的表情不再是沉浸于过往伤痛的孤绝,甚至也超越了单纯的投入,而是一种全然的、旁若无人的、向整个世界宣告自我存在的快意。
真好。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孟灾心里,带着让他血液沸腾、指尖滚烫的激动。真好,他们能在这里,在比赛的注视下,这样演奏。他能这样演奏,抛掉所有沉重的、沉默的、取悦他人的枷锁,将如此蓬勃、如此真实、如此不驯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倾注在这片被功利浸染的空间里。这不再是为评判而生的冰冷机器,而是两个鲜活灵魂,在规则眼皮底下,最嚣张、最动人的私奔。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巨大的共鸣在这空旷的赛场练习室里激起更为空旷、却也更为纯粹的回响,声波撞击着四壁,仿佛在向这沉默的空间、向那无形的评分标准发出悠长的诘问与回应。
两人维持着结束的姿势,胸膛都在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额发。空气里有种奇异的安静,比任何一次完美演练后的寂静都要厚重和充满张力,饱含着刚刚释放出的、巨大而炽热的情感能量,以及一种无声的、胜利般的余韵。
余逝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失焦,似乎还沉浸在那个由他们共同缔造的、与世隔绝的炽热宇宙里。几秒后,他的视线才对焦,越过琴身,直直地看向孟灾。
孟灾也正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刚才那场反叛中所有的光与热都盛了进去,还带着一丝未尽的、挑衅般的笑意。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嘴角无法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最后弯成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至极、带着骄傲与“我们做到了”的狂喜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赏,有骄傲,有共鸣的狂喜,还有一种更深层的、近乎“看,这才是我们的音乐,无关任何评判”的满足与宣告。
余逝看着他这个笑容,怔了一下。随即,他仿佛被那笑容里的温度与不驯烫到,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喉结轻轻滚动。但很快,他又转了回来,眉梢微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眼底深处,那些常年盘踞的、冰冷的、自我保护的、或许也包含对比赛本身疏离的硬壳,似乎被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共犯”行为和眼前这个嚣张的笑容,彻底灼穿、融化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拿着琴弓的手,用尾指,几不可查地、极快地擦了一下自己微湿的眼角,或许是因为用力,或许是因为别的一些,更滚烫的东西。
然后,他迎着孟灾的目光,也慢慢地,很轻地,勾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却比任何一次他流露过的情绪都更真实,更放松,也更余逝,一个在此地、此刻,挣脱了某种无形束缚的余逝。
“嗯。”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几不可闻的单音,却仿佛掷地有声。像是确认,像是回应,更像是对这场发生在赛场的、不合时宜却又无比正确的演奏的最终定论。
音乐停下了,可某种崭新的、更强韧的、足以对抗任何外界目光与规则的共鸣,正在这间充满“比赛”痕迹的练习室里,无声地、汹涌地、不可阻挡地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