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4 无人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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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冰冷的地砖上爬到床上的。胃部的绞痛一直折磨着他，在他的腹腔翻滚。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了一阵阵恶寒。
他在床上蜷缩着，紧紧按住胃部，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那里面汹涌的难过和疼痛。
庄予那句“你只是害怕冒险”，还有那个“十七岁的构想”，像两把粘了毒的匕首，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每一次都扎得更深。
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原来还是会疼……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意识在昏沉和短暂的清醒间浮沉。
他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车站，庄予决绝转身的背影，周围人声嘈杂，他却只觉得全世界的雪都落进了他心里……那么的冷。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小片区域。他艰难地别过头，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庄予：「明天下午两点，实验室见」
命令式的口吻，没有丝毫温度，甚至没有一句“你还好吗”的客套话。
他当然不会问。
在他眼里，自己大概早就只是一个能力不足、还试图阻碍他追逐梦想的麻烦同事。
言夏看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闭上眼，没有回复。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涌，他猛地撑起身，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胃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吐完之后，浑身没有力气。
他靠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狼狈不堪的人。
这就是七年后的言夏。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在庄予面前一败涂地的人。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庄予。
庄予：「收到请回复。」
言夏盯着那四个字，指尖冰凉，心也凉了，或许早就凉了……
他真想把这七年过的苦日子和委屈全部吐出来给他……可他或许不会在意……根本不会……
他慢慢抬起手，打字，删除，再打，再删除。
最后只回了一个字：
「好。」
不行……他不能倒下，更不能在这个项目上退缩。
那只会让庄予更看不起他。他得撑着，哪怕倒在他面前，也得站着撑完。
若果真的倒在他面前，他是会担心还是……高兴？他的脑袋莫名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想看看庄予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自己……
第二天下午，言夏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把自己挪到了实验室。他吃了加倍的止痛药，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至少表面看起来能维持正常的活动。
庄予已经在了，正站在白板前写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言夏脸上停留了一瞬，很短，短到言夏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没什么问题的话，开始吧。”庄予转过身，继续面对白板，语气依旧冷冷的。
言夏沉默着走到自己的电脑前坐下，打开相关文件。胃还在隐隐作痛，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疼。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庄予的思路。
讨论进行得并不顺利。言夏的状态很差，反应比平时慢半拍，有几个关键点甚至需要庄予重复一遍才能理解。他能感觉到庄予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沉，带着明显的不耐繁。
“言老师，如果你身体不适，可以等改天。”庄予终于停下笔，看着他，语气冷淡。
这不像是关心，倒像是一种嫌弃，害怕言夏会耽误进度吗……
“不用。”言夏立刻拒绝，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继续吧……”
庄予没再说什么，但周遭的空气明显更冷了，言夏不禁打了个冷战。
后面的讨论，言夏几乎是咬紧牙关在硬撑。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公式，都像石头压在他的神经上。他感觉自己随时后可能撑不住直接在庄予面前躺平。
可是他没有……
中途，他起身想去倒杯热水，试图缓解一下胃部的不适。刚站起来，眼前却猛地一黑，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实验台，才勉强站稳。
“你怎么了？”庄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言夏背对着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等那阵眩晕过去，才低声道：“没事……”
他走到饮水机旁，接热水的手有些不稳。但他能感觉到庄予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背上，看的他后背发麻……
“你的脸色很差。”庄予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近了一些。
言夏端着水杯转过身，立马整理自己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些。
“可能是没休息好。”
庄予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如果影响到工作进度，我希望你能提前和我说明。”
他的话像一记耳光，扇在言夏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捏紧了手中的杯子，杯身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灼烧着他的掌心，但是远不及心里的难受。
庄予，你个混蛋……
“……”
“不会影响进度。”言夏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绕过庄予，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暂时安抚了疼死人的胃，但他的四肢都还是冰凉的，他的指尖刚才被冻得发紫。
讨论继续，不知为何感觉气氛很乖，言夏没有再主动发言，他只是沉默地听着，记录着。庄予好像也失去了耐心，他的语速更快，不知道在急什么……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庄予合上了笔记本。
“今天先到这里吧。”
言夏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虚脱感。
庄予收拾东西的动作干净利落，而言夏坐在原地，没有动。他需要一点时间积蓄力气，才能站起来，走出这间冰冷的实验室。
庄予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他手放在门把手上，但是没有立刻离开。他停顿了几秒，背对着言夏，忽然开口，声音很低沉：
“你还是这样……”
言夏猛地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什么？”
庄予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他只是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实验室里只剩下言夏一个人。
安静得可怕。
“你还是这样。”
哪样？是说他还是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还是说他依旧跟不上他的步伐，是他的拖累？
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让他难受。因为它模糊，因为它带着一种……仿佛对他了如指掌的残忍。
胃部的疼痛再次清晰地传来，比之前更凶。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趴在桌子上，双手紧紧捂住腹部，将额头抵着桌面，可……
没用……
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难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想起刚才庄予那个蹙眉的表情，那个不耐烦的眼神，那句“影响到工作进度”的指责……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任由那些温热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滴在桌子上，然后被吸走，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他哭得安静且克制，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的情绪。
实验室的窗帘没有完全被拉上，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光影。
没有人知道，在这间充满冰冷的房间里，有一个人，正因为一句话彻底丧失了理智……他的心里在下雨，还夹杂着……冰雹，狠狠咋在他的身上，想要把他砸死……
言夏知道，他完了……
七年时间筑起的墙，在庄予回来的那一刻起，彻底瓦解。他依旧是那个会被庄予轻易就牵动他所有情绪的言夏。
从未改变。
这场无人知晓的雨，不知道下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实验室里陷入一片黑暗，言夏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泪痕已经干，只剩下紧绷的皮肤和肿胀的眼睛，还有那影影作痛的胃……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点开那个星星的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信息。
他只是默默地，把那个置顶了七年、却从未有过对话的聊天窗口，取消了置顶。
然后，他关掉手机，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黑暗里，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庄予，我疼……”
没有人回应他。
......
取消置顶的动作，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解脱，道像在心口挖掉了一块，空落落的疼。
言夏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直到四肢冰冷僵硬，才慢慢起身，他没有开灯，只是摸索着离开了实验室。
回到家，空气依旧是冰冷的、没有烟火气的空气。他把自己摔进沙发，连脱去外套的力气都没有。胃还在隐隐作痛……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原来在庄予眼里，他还是破绽百出，轻易就被看穿。
这种感觉，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让人绝望。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系里工作群的消息，与他无关。
他盯着那短暂的光亮熄灭，心里又是一片死寂。
他以为是庄予的消息……
“我真蠢……”
取消了庄予的置顶，那个头像却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眼睛上，闭眼就能看见。
他烦躁地起身，想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他走到书柜前，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厚重的专业书籍，最终，却落在了书架最底层，一个积了薄灰的纸箱上。
那是他出国前封存起来的，回国后，他一直没有勇气打开。
他蹲下身，把那个不算重的纸箱拖了出来。上面已经集满了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撕开了上面的胶带。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几本高中时的笔记本，一个旧的随身听，几盘磁带，还有几本包了书皮的小说。
他随手拿起一本物理笔记本，封面上是他当年稚嫩的笔迹。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还有一些课堂笔记。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直到停在某一页的空白处。
那里，用铅笔淡淡地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拙的火箭，旁边写着一行字，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庄予的笔迹：
“总有一天，我们要让它飞起来。”——庄予
言夏的指尖猛地一颤，笔记本差点从手中滑落。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酸涩感直冲鼻尖。
他记得那个下午……阳光很好，他们逃了自习课，躲在空旷的阶梯教室后面。他趴在桌子上刷题，庄予抢过他的笔记本，在上面画画……
那时的庄予，眼睛里有光。而那时的他，坚信着庄予眼里的光，他相信庄予能实现它的梦想。
他闭上眼，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庄予说这句话时，侧脸被阳光勾勒出的线条，以及他那坚定的语气。
“总有一天，我们要让它飞起来。”
可现在呢？
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做梦的人，正在执着地、近乎偏执地要将那个十七岁的构想变为现实。而他自己，却在看到那个构想的第一眼，就判了它的死刑，用“不切实际”、“风险过高”这样的理由，试图把他杀死。
羞愧感又涌了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否定了庄予坚持了十年的东西……否定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梦想……
他有什么资格？
他颤抖着手，继续往下翻。又在一页关于天体物理的笔记旁边，看到了庄予留下的字迹，这次更短：
“言夏，这里你算错了，笨！”——庄予
后面还画了一个简笔的、嘲笑的表情。
他甚至能想起庄予当时带着点小得意，又亲昵地骂他笨的样子。那个时候，被骂笨也是一种隐秘的专属于他的甜蜜……
从他打开那个笔记本开始，那些回忆就不断的侵袭着他……
庄予帮他整理的受力分析。
庄予在他感冒时，笨手笨脚地给他泡的很难喝的姜茶。
庄予在篮球比赛胜利后，穿过欢呼的人群，第一个跑到他面前，汗水淋漓地对他笑。
庄予在冬夜里，把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紧紧握着，说“这样就不冷了”
......
多么温暖的回忆......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那样一个冰冷的结局？
庄予......我不甘心......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4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