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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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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非宴的记忆里,何疏从不求人。
高中时他为了挣取外婆的医药费,夜里不得不去酒吧兼职。廉价又紧身的侍应生制服穿在他的身上,反而勾勒出青涩又挺拔的身躯,在纸醉金迷的酒吧里反而有一种独特的、蓬勃的生命力,像乱石堆里破土而出的嫩竹,只需要时间就能挣脱泥淖与阴霾。
黑暗是欲望和暴力的温床。
漂亮又羽翼未丰的幼鸟总会招来不怀好意的、窥视的目光。他们如影随形地附在何疏的身上,贪婪又下流地盯着他端起酒杯时细长分明的手指,低声询问客人喜好时认真又冷淡的眼睛,以及被马甲包裹的一截似乎可以轻易折断的腰。
他们用金钱引诱,用权力逼迫,恶劣地想看何疏低头恳求,然后折断他的翅羽。
何疏只是安静地站着,少年的脊骨笔直,盛满了自由的清风与高悬的明月,唯有未被长睫彻底盖住的眼底透出一丝厌恶与疏离。
即便陆非宴清楚,何疏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白花,他懂得保护自己,也懂得怎么应对铺天盖地的恶意,但陆非宴仅仅亲眼目睹一次何疏被酒气熏天的啤酒肚中年男逼着喝下烈酒的场景,下一秒就差点把人打进医院。
中年男贿赂了和他有几分关系的警察,扬言要把他们两个毛头小子送进监狱。他盯上何疏很久,清楚他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穷学生,正想借这个机会磋磨何疏的性子。
陆非宴后来才知道,何疏私底下早就收集了不少中年男猥亵其他侍应生的证据,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中年男送进监狱,却被陆非宴这一出意外搅了局,不仅证据不能提交出去,反而自己先落入不利。在非富即贵的市中心地带,芝麻大点的权力和关系都能轻易碾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陆非宴是何疏求助的最好的选择,哪怕他不清楚陆非宴的背景有多深,但他已经是何疏在清河市认识的,最有可能帮他的人。
但他只是冷静地按下陆非宴的拳头,在用碘伏给陆非宴流血的伤口消毒时说了句谢谢。
高中的何疏在学校里最出名的,一是从未掉出过年段前十的成绩,二是那张清冷绝尘的脸和对任何人都冷淡疏离的性格。
可现在,陆非宴低着眼睛看何疏笨拙地沿着他的下颌线舔吻。
泛红的眼睛紧闭,睫毛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不安地颤动着。
清幽的竹香随着何疏的凑近变得浓郁,像是经历了一场淋漓的雨,混杂着青草的气息,潮湿又泥泞。
原来一份药就可以让何疏将所谓的底线和尊严随意丢弃,遑论年少脆弱又稚嫩的爱情。
自始至终都是他陆非宴一厢情愿。
下巴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捏住,像是疾风骤雨的前兆。
何疏像是一只躺在砧板上的鱼,不知道悬起的刀在什么时候会落下。
从所未有的体验让他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年少的陆非宴与眼前的身影重重叠叠,变成了熟悉又陌生的脸。
冥冥中的不安和面对陌生的恐惧驱使着他按住陆非宴的胸膛,沉稳有力的心隔着衬衫在他的掌心跳动。
“不要......”何疏的声音微微沙哑,却又像含着水,眼泪像珍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试图博得眼前人的同情,“不要这么对我。”
“何疏。”陆非宴的手贴着何疏的脸颊,一把抚去他的眼泪,只这一个晚上,何疏似乎就没停止过哭泣和乞求,但身体却还和六年前一样娇气。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在他以为等不到陆非宴的开口时,他听见陆非宴说:“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高挺的眉骨下,沉在阴影里的眼睛漠然无波,像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何疏是接受判决的罪犯。
他扭过头不再看,散落的碎发贴在半干的泪迹上,像是被大雨浇湿羽毛的鸟。
盘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开的,露出有些苍白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
他依旧仰着下巴,像是孤傲的天鹅。
陆非宴最恨的就是这副模样。
何疏的抗拒、漠视、冷淡,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一场永远穿不过的风雪。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但其实和其他仰望何疏的任何人没有两样。
实在让人厌恶。
“陆......”话尚未出口,下巴就被虎口托起,潮湿的眼睛聚了一会焦,才看清落在地毯上的,窗外树叶摇曳的剪影。
除却鼓噪的心跳声,世界似乎突然安静下来。
安静得他能听见陆非宴的呼吸声,听见他的一声低笑,或许是嘲讽,或许是怨恨,或许是报复。
那句话混着又冷又沉的气息,像是生锈的冷风刮过何疏的皮肤。
何疏反应了一会,想,原来是恨。
何疏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到现在还是脱力的状态,但月光却把眼睛照的透亮。
他哑着嗓子,平静地回道:“你现在这样,是对我旧情难忘吗?”
旧情。
陆非宴怒极反笑。
原来何疏还记得所谓的旧情,记得他在成为光鲜亮丽又非议缠身的陆明山最后一任太太,在拿着陆明山的支票一走了之把他丢在海岛上之前,他们曾是情侣。
可现在,爱情誓言的叛徒却能心无芥蒂地拿起名为过往的屠刀指向受害者。
“你想多了,”陆非宴扭过他的脸,“我只是不像老头子一样没用而已,陆太太。”
他毫不犹豫地咬住了陆非宴的虎口,血味从舌尖传递到整个口腔。
陆非宴没有管,而是撩开何疏的头发,同样咬住了何疏的后颈。
何疏缩了缩脖子,背绷得如拉满了弦的弓,却始终没有松口。
他们似乎较上了劲。
他们心存芥蒂地接吻,牙齿撞着牙齿,舌头挤着舌头,血沫混着津液在口腔里互相交换,即使嘴唇被碾得红肿破皮,濒临窒息,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步。
陆非宴重重抚过何疏的每一寸肌肤。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
眼前的事就已经足够占据全部的身心。耳鬓厮磨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极力证明彼此厌弃,互相憎恨,以及不存在的真心,却偏偏谁都不肯退步。
何疏的记忆就断在陆非宴把他从水里抱出来时低头看他的那一眼,像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黑夜。
“太太?”
瓷勺从指间滑落,在碗的边沿撞出一声轻响。
何疏平静地掀起眼帘看向面露忧色的秋溪。
“今天的早餐有哪里不妥吗?”被何疏这样看着,秋溪下意识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负责准备何疏的早餐,以往这些事都是黄妈一手敲定的。何疏在吃什么上很挑剔,甜的不吃,辣的不吃,生的不吃,冷的不吃,腥的不吃......如果他没有嫁进陆宅,秋溪简直无法想象何疏之前一个人在外是怎么生活的。
昨天小楼闹出了事的消息虽然在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但都是模棱两可的只言片语,传到最后也只有久居国外的大少爷突然回国,二少爷被关禁闭,太太生病等显而易见的事实。
秦管家找到秋溪的时候,没有提起一夜之间消失的黄妈,只是吩咐秋溪今后何疏的生活由她全权负责,还有太太病了,要吃些清淡的食物。
于是秋溪事先和家庭医生沟通了好几遍,终于确定了今天的菜单。
何疏的目光让她有些忐忑,她不担心何疏为难她,只是担忧何疏的身体。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嘴唇似乎因为发炎有些肿,神情恹恹的。长袖的黑丝绒旗袍严丝合缝的遮蔽了所有身体可能裸露的地方,配上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更像一具精致的人偶。
何疏轻轻摇摇头,示意秋溪宽心。
见何疏又舀了一勺粥,秋溪才悄悄舒了口气。
但这勺粥还没入口,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近。
秋溪绷紧身体,低下头退远了一些,恭敬地开口:“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