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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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非宴没有注意到紧张的秋溪，只是自顾自拉开座位，在何疏的斜对面落座。
他穿着休闲的灰色卫衣，猿背蜂腰，宽肩长腿，袖子被挽到手肘，露出紧实的小臂，碎发散落在额前，看起来刚跑完步。陆非宴本来就小何疏2岁，卫衣更弱化了他眉眼间的锋利感，看起来更像是初出茅庐的、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佣人端上早餐，新鲜采摘的果蔬，挪威空运的三文鱼，烤的正好的欧包......秋溪默默看了一眼垂着眼捏着汤匙的何疏，惋惜地收回目光，却在对上陆非宴不经意瞥来的一眼后，心头狠狠一跳，下意识低下了头。
等那道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秋溪才察觉到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进陆家的第一天，黄妈就事无巨细地介绍了陆家所有人的生活习惯和癖好，除了陆非宴。秋溪对他的印象仅仅只有黄妈一笔带过的，年少时被陆明山送去国外留学，很少在陆宅出现的大少爷。
她一直以为，黄妈那时欲言又止的神态，陆家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反应，代表着豪门心照不宣的宅斗密辛，远渡重洋的陆非宴则是争斗中最微不足道的弃子和牺牲品。
但昨天进入陆宅的浩浩荡荡的车队，向来横行无忌却突然被关禁闭的二少爷，似乎让局面变得扑朔迷离。
这位突然出现的大少爷虽然看着年轻，相貌英俊，但五官的线条十分凌厉，面无表情时的气势不逊于他的祖父陆明山。
餐桌上的气氛因秦九生的到来更加微妙。
他似乎因为忙于处理事务，进门时有些风尘仆仆，但到底是跟着陆明山多年的老人，面上依旧稳如泰山，依次向何疏和陆非宴问好后，看向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秋溪，语气严厉：“秋溪，医生说太太这几天需要多休息，能不走动就尽量不走动，你虽然才照顾太太一个月，但有些道理和规矩，太太不在意，你不可以。”
秦九生对佣人一贯严苛，连黄妈也不能幸免，再加上黄妈突然消失，秋溪更加畏惧秦九生，这时在何疏和陆非宴面前被突然点名，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攥着手支支吾吾说了个“我”字，眼眶便红了。
“秦叔，”何疏放下汤匙，没有入口的粥沿着边缘汇入碗中，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眉眼间带着倦色，但是依旧从容平静，“是我要坚持下楼用餐的，葬礼的事不能拖，我记得今天约了裴大师。”
有何疏出面维护，秦九生也不再揪着秋溪不放：“葬礼事情繁多，先前大少爷没回来，太太一个人分身乏术，现在有大少爷在，也好替太太分担一些。”
何疏表情不变，微微坐直身体，抬起的眼帘映入斜对面握着叉子的手，虎口处还留着未消的齿痕，他垂下眼：“既然这样，秦叔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
秦九生看向何疏面前几乎未动的粥，皱了皱眉：“太太还没用完餐。”
“我吃完了。”何疏声音平和，但一经决定的事从不更改。
平心而论，秦九生很欣赏何疏的这一点，看似柔弱，但果决、冷静、狠心，不拖泥带水，不感情用事。
秦九生不动声色地看向陆非宴。
何疏和他的对话似乎没有影响他的用餐，对于秦九生的提议与何疏的反应，他没有任何表态，但这本身也代表着一种默许。
美国的八年的确如陆明山所愿，磨平了陆非宴的棱角。至少现在，秦九生从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已经看不到那时少年眼里的仇恨与戾气。
这样的神情在他处理一些对陆家产生威胁的人的时候看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比陆非宴的让他记得清晰，像是一场永不停息的熊熊烈火，不计一切后果地燃烧和吞噬，直到将他们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和地狱。
秦九生尽职地从约见裴大师这件优先级最高的事开始汇报。
“裴云镜是玄林裴家第三百二十九代天师，听说十七岁就接过了继承人的位置，”秦九生顿了顿，“裴家一贯避世不出，为了老爷的葬礼，这次动用了很多关系才终于和裴家人取得联系，但裴云镜态度古怪，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先前没有告知太太具体情况也是考虑到裴家不应邀的可能性，但是裴家昨天又突然来消息说今天他会亲自前来。”
何疏侧过脸，神色平静：“秦叔担心对方目的不纯？”
秦九生点头：“陆氏集团走到今天，黑白两道里没有掌握不了的消息，但对玄林裴家，的确一无所知。老爷从来不信这些，临终前却指定要他们来选葬礼的日子，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太太和大少爷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了，”何疏膝前交握的手收紧，指节泛白，脸上却看不出异样，“约在什么时候？”
“原本安排了人接待裴大师，请他先去赏花，等太太休息一会，精神好些再安排见面，但他拒绝了，”秦九生说到这里，脸色不太好看，“他在电话里直言太太体弱，如果约在下午，恐怕见不上。”
陆非宴动作微顿，在秦九生看过来之前，神色如常地放下餐叉，似乎刚才的异样只是秦九生的错觉。
何疏的真实情况除了陆宅内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陆明山娶了个年纪轻轻的太太又转眼撒手人寰的事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但媒体和网友扒了一轮又一轮，就连新任太太姓什么，都没有一点确切的消息。
那么裴云镜又是怎么知道何疏的身体状况的？
“我没事，”何疏说，“等他到了，请他到西厅来。”
何疏既然坚持，秦九生不再多提，继续汇报葬礼准备的具体进展。大到葬礼流程的每一个时间节点，相应的人员安排，小到礼堂花束布置，陆家人的挽联......秦九生事无巨细地一条一条念给何疏听，时不时还要停下来请何疏拿主意。
何疏起初还会问几句情况，后来便不知不觉低下了眼睛，乌黑的瞳孔像是被水浸湿的葡萄，眼里的光聚了又散，思绪也像被搅碎在水底的倒影。
一夜的荒唐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药效过后留下的副作用让他的身体仿佛泡在无法呼吸的、粘稠的液体里，酸酸胀胀，像是融化的云。
何疏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到双腿两侧，借着椅面的支撑，勉强坐直身体。
秦九生的话还在继续：“二少爷关押在地下室，期间秦夫人大闹了一场，我让佣人劝她回去了。她情绪很激动，不适合为老爷守灵，但规矩不能废，老爷的灵前不能没有人。”
腰像是被抽掉了支撑的塔，几乎摇摇欲坠。额头沁出的汗忽然滚落，打湿眼睫。
“太太，”秦九生的声音忽远忽近，“这件事黄妈也是参与者，那杯加了药的水，是她亲自端的。我已经让人看着她，也联系了律师......太太？”
何疏身形一滞，睫毛颤动几下，才迟缓地抬起头。他的大脑似乎已经率先罢工，每说一个字，他都需要停顿一下：“秦叔，守灵的事我会......”
玻璃杯重重落回桌面。
何疏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和思绪都被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断。
“秦管家，”陆非宴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何疏的耳朵里，比昨夜记忆中的更冷静无情，“先盯紧裴云镜的行踪。”
眼前落下一大片阴影。
何疏没有抬头，只是前倾着身子，碎发随着动作垂落在脸侧，遮住了下颌，他压着声音，尽量维持语气的平稳：“黄妈家里有个瘫痪的丈夫，儿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女儿还在读大学，她的工资供养着全家人......”
余光里的阴影微动，似乎要离开。
何疏抬起手指，轻轻抓住衣角，宽松的卫衣随着指尖的拉扯变形下坠。
“别追究她。”何疏的声音渐弱，几乎藏不住话里的急切和恳求。
被抓住的衣角停留在原地，冷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秦管家走了。”
何疏的话是对谁说的，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可陆非宴明知故问，就是不打算放过黄琴。他对自己人以外，一贯是一视同仁的冷漠，从不心慈手软。
“陆......”何疏说到一半，又如梦方醒般刹住车，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立场，怎么称呼似乎都不对，没念完整的名字最终湮灭在静默里，他最后只是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别追究她。”
衣角上的重量忽然一轻，葱白似的指节自然垂落，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捞起，不属于自己的体温灼热地包裹着手指，烫得何疏下意识回缩，却被更用力地攥在掌心。
刻意遗忘的记忆被不受控制地被唤醒，肢体交缠的暧昧、情到浓时难耐的低吟、耳鬓厮磨的啄吻来回交错地闪现。
他是滞留在沙滩上的小鱼，掩耳盗铃地躲在方寸的小水洼里自欺欺人，却忽然被拽到了曝晒的日光下。
只要有人往这里一瞧，就会看到新进门的陆太太和刚回国的大少爷亲昵交握的双手和撑在椅背上的有力的臂膀。
所幸何疏不喜欢太多人，平时只有秋溪在旁边，可秋溪一个人的目光就足以让他感到难堪。
他和陆非宴的关系既不配谈真心，也不是所谓的利益交换，只是一朵经年腐烂在污泥里的花，连着根都烂了，却没有被连根拔起。
正像现在，两个人的手互相较劲，直到何疏的腕骨被磨得发红，陆非宴才松开手，嗤笑一声：“在陆家，最没用的就是滥好人。为了一个认识几天就利用你的佣人，你都肯开口求情，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情有义。”
何疏别过头，眉头因为腕骨隐隐作痛轻轻蹙起，语气冷淡得和刚才判若两人：“与你无关。”
无关？
“没有哪个刚丧夫的寡妇会跟无关的人上床，陆太太，”陆非宴转身靠着餐桌，手搭着桌沿，虎口上的牙印清晰可见，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侧身而坐的何疏，“还是说，在这件事上你一贯喜欢用完就扔。”
这样的话，何疏在酒吧兼职的时候听得多了。
他从不在意。
偏偏这个人是陆非宴。
“秋溪，”何疏提高声音，扶着椅背起身，声音冷了下来，“我们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