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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旧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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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7月16日阴雨
雨下了两天,不大,却缠绵不断,把整个城市泡在一种黏腻潮湿的灰暗里。修车行生意冷清,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雨水和压抑混合的气味。
蛰伏的日子并不好过。表面的平静下,每根神经都像拉紧的弦。房间被闯入的痕迹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每一次呼吸里。我变得更沉默,观察得更仔细。
下午,雨势稍歇。虎哥让我和阿鬼去城南“老地方”取个东西。阿鬼开车,我坐在副驾,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颜色异样鲜明的街景。路过一个老旧社区时,我的目光无意识扫过街角的活动中心外墙。
破旧的宣传栏上,贴着一张褪色破损的“社区优秀志愿者表彰”海报。日期是三年前。在几张小小的合影中,我的视线猛地被钉住了。
中间那个年轻人,微微侧头笑着,穿着红色的志愿者马甲。
嗡——
大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片空白。随即,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那张脸……
下颌清晰的线条,鼻梁挺直的弧度,还有笑起来时那种独特的、让人感觉温暖又有点疏离的神态……
沈屿。
记忆深处那个被封存的名字,连同与之相关的、早已模糊的警校光影,像被强风吹开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腾起来。那个曾经站在阳光下,眼神清澈,让我在无数个训练间隙不自觉寻找其身影的人……
可海报上这张脸,为什么……会和沈川面具下露出的下半张脸,那下巴的轮廓,抿唇时的细微习惯,如此……惊人地相似?
不,不止是相似。
那种骨骼的走向,肌肉牵动的纹路,几乎……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握着车门把手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看什么?”阿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平淡淡,却像一把冰锥刺破了我濒临失控的恍惚。
我猛地收回视线,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联想,让我呼吸都滞住了。
沈川?沈屿?
不可能。
这太荒唐了。
沈屿怎么会在这里?在三年前这个普通社区的志愿者海报上?又怎么可能变成现在那个深不可测、高踞□□顶层的“沈先生”?
是压力太大了吗?是太久没有想起过去,以至于产生了可笑的幻觉?还是说,仅仅是世界上存在两个轮廓相似的人,而我,因为潜意识里对沈川的忌惮和那种说不清的熟悉感,强行把记忆中的影子套了上去?
“没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迅速指了一下窗外相反方向一个模糊的招牌,试图掩盖刚才的失态,“那家店,以前好像……吃过碗面。”
阿鬼“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但车厢内的空气似乎更沉了一些。
接下来的路程,我强行将目光固定在正前方,不敢再往那个社区方向瞥一眼。可海报上那张笑脸,却和沈川冰冷的面具、沈川握着茶杯的修长手指、沈川那总是平静无波却让人倍感压力的声音,反复地、混乱地在我脑海中交错重叠。
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如果……只是万一……那不是巧合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不能想。绝对不能深入去想。在这种地方,任何不理智的联想都是致命的。沈川是什么人?他是能够轻易决定赵广生那种角色“意外”死亡的上位者。他身上的任何秘密,都可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而我,只是一个挣扎求存的卧底,一个连自己明天是否还能见到太阳都无法保证的“阿远”。去探究沈川的过去,去联想他和记忆中的沈屿有什么关系,这无异于把手伸进运转的绞肉机。
取东西的过程机械而麻木。回程时,雨又开始下了,敲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我靠着车窗,闭上眼睛。海报上沈屿的笑容,和沈川面具下那双看不透的眼睛,依然在黑暗中晃动。
我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镇压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那不是他。
只是错觉。
必须,也只能是错觉。
我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像念着某种保命的咒语。
可心底最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声音在问:
如果……真的是他呢?
那个曾经站在光里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最深、最黑的夜里?戴着面具,操纵着罪恶,也……审视着我?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让我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车子在雨幕中穿行,驶向修车行,驶向那个我不得不回去的、充满机油味和谎言的世界。
我把那个荒谬的联想,连同那张海报上刺痛眼睛的笑容,一起死死封进了意识的最底层,盖上名为“理智”和“生存”的沉重石板。
至少现在,我必须当它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