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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截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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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7月26日滇南市,夜,大雨
雨从傍晚开始下,到了夜间,已成了瓢泼之势。密集的雨线抽打着界河浑浊的水面,激起连绵不绝的白沫。对岸邻国的山林轮廓,在雨幕中化作一片更加深沉的、蠕动着的墨团。风裹挟着水汽和河腥味,穿过废弃渡口歪斜的木桩和半塌的棚屋,发出呜咽般的哨响。
老榕树是这一带唯一显著的地标,巨大的树冠在雨中如同一团浓得化不开的乌云,根系虬结,一部分裸露在地面,一部分扎进湿润的泥土,更多的则探入汹涌的河水,像无数只漆黑的手臂,抓挠着流动的黑暗。
我提前两小时就到了这里。没有开车,而是徒步从下游一处荒草丛生的河滩涉水绕行过来,避开了可能被监视的道路。我穿着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防水冲锋衣,脸上涂了防蚊虫的深色油彩,潜伏在老榕树根系形成的、一个天然的凹陷处,头顶是交错的粗壮气根和茂密枝叶,既能遮雨,又能提供绝佳的隐蔽视野。潮湿的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味充斥鼻腔。
这里视野很好,能看清渡口残存的木质平台、通往平台的小路、以及平台后方一片被野草淹没的空地。时间是八点四十,渡口空无一人,只有风雨声和界河永不停息的流淌声。
陆为民会来吗?他要见的人,又会是谁?
如果沈川知道了这个会面,他会派谁来解决?阿鬼?还是其他更专业、更冷酷的“清洁工”?
我握紧了藏在防水衣下的手枪——这是我从一个地下渠道弄来的黑枪,必要时的防身工具,也是“阿远”这个身份不该有、但我偷偷保留的底线。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镇定。
九点零五分,雨幕中终于出现了人影。一个,打着伞,身形瘦削,步伐谨慎,是陆为民。他没有直接走上平台,而是在平台边缘徘徊,不断四处张望,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
他等的人还没来。或者,不会来了。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就在陆为民似乎开始焦虑,准备离开时,另一个身影从下游河滩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那人没有打伞,穿着黑色的连帽雨衣,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他走得很稳,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陆为民显然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黑衣人在距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两人低声交谈起来。风雨声太大,我完全听不清内容。我只能看到陆为民的情绪似乎很激动,几次想靠近,都被黑衣人抬手制止。黑衣人大部分时间只是倾听,偶尔简短地说一两句。
突然,黑衣人抬手,指向界河对岸的方向,说了句什么。陆为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
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雨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不是从我这里,也不是从陆为民或黑衣人的方向。
是从我侧后方,渡口残存棚屋的阴影里!
一道细长的黑影疾射而出,精准地没入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身体猛地一震,雨衣下的轮廓骤然僵直,他低头,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紧接着,他踉跄一步,仰面栽倒,滚落进平台边缘汹涌的河水中,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浑浊的河水卷走,瞬间消失不见。
“谁?!”陆为民惊恐地大叫,手里的伞掉在地上,他仓皇四顾,脸色在远处偶尔划过的闪电映照下,惨白如纸。
棚屋阴影里,一个穿着同样黑色防水衣、体型精悍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弩弓。他看都没看陆为民,而是快步走到黑衣人落水的地方,警惕地扫视着河面,确认目标消失。然后,他转向吓呆了的陆为民,弩弓微微抬起。
他们要灭口!连陆为民一起!
我的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我猛地从藏身处跃出,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风雨中依然响亮,但被扭曲、扩散。
我瞄准的是那个杀手脚下湿滑的木板。子弹击碎木屑,溅起泥水。杀手显然没料到还有第三者在场,他反应极快,在我开枪的瞬间就向侧方扑倒,同时弩弓转向我的方向!
陆为民也被枪声惊醒,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滚爬爬地朝着远离平台的方向逃去,消失在雨夜和荒草中。
杀手没有去追陆为民,他的目标显然转向了我这个突如其来的搅局者。他半跪在湿滑的地面上,弩弓稳稳定地指向我藏身的大致方向。
我没有给他瞄准的机会,借着老榕树根系的掩护,迅速变换位置,同时朝着他可能移动的方向又开了两枪,不求命中,只求压制和干扰。
子弹打在朽木和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杀手很专业,他没有盲目还击,而是利用地形快速移动,试图拉近距离或找到更好的射击角度。风雨和黑暗成了我们共同的掩护,也增加了不确定性和危险。
我知道不能久留。杀手很可能有同伙,枪声也可能引来边境巡逻队(虽然在这种天气和地点概率不大,但绝非为零)。我的目的是救下陆为民(或者说,不让沈川的命令以这种方式完成),现在目的已经部分达到——陆为民跑了,黑衣人死了。
我必须撤离。
我朝着杀手大概的方向又盲射了一枪,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事先规划好的撤退路线——一段陡峭但植被茂密的河岸斜坡——滑了下去。泥土和碎石在身下哗啦啦作响,雨水模糊了视线。我能感觉到身后有锐利的目光和可能飞来的弩箭,但我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向下滑。
底部是及膝的河水。我扑进冰冷的河水中,奋力朝对岸(并非真正的国境线对岸,而是河道另一侧更复杂的地形)游去。河水湍急,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树枝杂物。我拼命划水,耳朵里全是水流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不知道游了多久,感觉肺都要炸开的时候,我的手终于抓到了对岸裸露的树根。我挣扎着爬上岸,瘫倒在泥泞中,剧烈地咳嗽,把呛进去的河水吐出来。
雨还在下,冲刷着我身上的污泥和可能留下的痕迹。我回头望去,界河对岸的老榕树和废弃渡口,已经隐没在无边的雨夜和距离之后,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黑暗。
黑衣人死了。被灭口。陆为民跑了,但受到了极度惊吓。而我,开枪了,暴露了,还很可能被那个专业的杀手记住了某些特征。
沈川很快就会知道渡口发生的事。他会不会把那个杀手和我联系起来?他会不会认为是我破坏了“清洁”行动?
还有陆为民……他会不会把今晚的事,和他调查的案件联系起来?他会报警吗?如果报警,我的枪声,我的出现,又该如何解释?
冰冷的雨水浸透衣服,寒意直透骨髓。但我心里更冷。
我原本以为,我只是在黑暗中行走,小心地避开陷阱和刀刃。可现在,我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卷入了更深处、更激烈的漩涡。我不再只是一个观察者和执行者,我成了参与者,甚至可能是……变数。
沈川会怎么看待我这个“变数”?
那个杀手,是谁的人?沈川的?还是黑狼集团其他派系的?或者……是境外势力?
无数的问题,像这冰冷的雨水一样,无孔不入,没有答案。
我在泥泞中坐了很久,直到体温开始流失,才挣扎着爬起来。我必须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处理掉湿透的衣服和可能留下痕迹的东西,然后……等待。
等待沈川的反应,等待可能的风暴,也等待自己内心那片被今晚的枪声和死亡搅动得更加浑浊的泥潭,慢慢沉淀。
界河的夜雨,掩盖了一场死亡,也冲刷掉了一些痕迹。但它冲刷不掉我手上的硝烟味,冲刷不掉我目睹生命在眼前瞬间消逝的寒意,更冲刷不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危险预感。
路,仿佛走到了一个岔口。而我,还看不清任何一条前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