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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暗礁 ...


  •   2023年7月31日滇南市,多云,闷热

      “蛰伏”的第四天。

      日子像一潭表面平静、内里却在缓慢发酵的死水。我按照沈川的指示,几乎不再踏足修车行,大部分时间待在那个临时落脚的小旅馆房间里。房间狭小、陈旧,墙壁上蔓延着可疑的污渍,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空气里永远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劣质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怪味。

      但这给了我难得的、不被注视的思考时间。

      界河渡口的雨夜,像一帧帧被慢放、反复回看的电影画面,每一处细节都被我拿出来仔细审视。杀手的专业与冷酷,岩坎的瞬间死亡,陆为民的惊恐逃亡,还有……我扣动扳机时,那种混合着本能反抗、对任务失控的恐慌、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在阻止某种更坏事情发生的复杂冲动。

      沈川说,开枪有时是为了活下去。他的话像一把双刃剑,既是为我的行为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在他那里),也像是一种冰冷的认可——认可了在这种地方,暴力是唯一的生存语言。

      可我开枪,真的只是为了“活下去”吗?还是说,在那一刻,有什么更深处的东西被触动了?比如,那个记者固执的眼神,像一面镜子,隐约照出了某个我不愿承认的、属于“程凛”的倒影?

      还有沈川。仓库里他那句“别留余烬”,和他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那个节奏,和我记忆中沈屿思考时无意识敲击桌沿的习惯,微妙地重叠。是巧合吗?还是我因为那张海报,变得疑神疑鬼,开始在所有细节上寻找根本不存在的联系?

      我强迫自己停止这种危险的联想。沈川是沈川,是黑狼集团的智囊,是下达冷酷指令的上级。沈屿……沈屿应该在阳光下,穿着制服,眼神清澈,而不是戴着面具坐在黑暗的顶端。他们只是轮廓相似,仅此而已。我必须相信这一点,否则,我的理智会先于我的身份崩溃。

      蛰伏,也是观察。我通过那部专用手机有限的、单向的信息接收功能(我几乎不敢主动发送任何内容),以及偶尔用公用电话以隐秘方式联络的、仅存的两个非警方外围信息源,小心翼翼地探听着外面的风声。

      风声似乎真的在“过去”。

      关于界河渡口的“意外”,在底层混混和灰色渠道的传言里,出现了几个版本:有的说是走私黑吃黑,有的说是仇家报复,还有的甚至扯上了对岸的武装势力,越传越离奇,但没有任何一个版本提到记者,更没有任何指向“程凛”或“阿远”的迹象。警方似乎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调查动作,或许被定性为边境常见的、难以侦破的涉水意外。

      陆为民那边,彻底没了动静。他没有再发表任何与赵广生或相关事件有关的文章,也没有再出现在报社。听说他请了长假,具体去向不明。是吓破了胆,暂时躲起来了?还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更致命的反击?我不知道。但表面的“安静”,似乎符合了沈川最初的要求。

      然而,真正的暗流,往往藏在最平静的水面之下。

      今天傍晚,当我像前几天一样,在旅馆附近一条僻静小巷的快餐店买晚饭时,我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不是明显的跟踪,而是一种被“覆盖”的感觉。这条巷子我走了几天,已经熟悉了它的节奏:傍晚时分,几个固定摊位出摊的时间,楼下麻将馆传来洗牌声的规律,甚至那条总在垃圾堆旁打盹的杂毛狗的方位。

      但今天,杂毛狗不见了。巷子口那个卖菠萝的佤族阿婆,收摊的时间比平时早了半小时。而当我拎着快餐盒往回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那栋待拆迁的空楼二楼,一扇原本一直黑洞洞的破窗户后面,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反光一闪而过,像望远镜或镜头玻璃的折射。

      有人。

      不是在跟踪我,更像是在……监视这片区域?或者说,在监控我这个临时落脚点可能的进出动向?

      我的心提了起来。是谁?沈川的人?他在我“蛰伏”期间,依然不放心,派人盯着我?还是阿鬼?或者……是渡口那个杀手背后的势力?他们查到了什么,顺着模糊的线索摸到了这一带?

      亦或者……是警方?

      这个念头让我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如果是警方,他们是因为陆为民的事注意到了这一区?还是……我的卧底身份,在某个环节出现了纰漏?

      我保持着正常的步速和姿态,走回了旅馆,没有回头,没有表现出任何警觉。但一回到房间,我立刻反锁房门,拉上窗帘,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然后熄灭了灯,让自己完全隐入黑暗,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巷子。

      夜色渐浓,巷子里的灯光稀疏。一切看起来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杂乱和平静。那扇空楼二楼的窗户,重新变得黑洞洞,仿佛刚才的反光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那不是错觉。在卧底生涯中培养出的、对环境异变的直觉,无数次救过我的命。

      我轻轻退离窗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黑暗中,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自己的心跳声。

      沈川让我“蛰伏”,让我“烧干净余烬”。可现在看来,余烬未冷,新的视线已经悄然落下。

      我不是在蛰伏,我更像是一块被投入深水的石头,表面沉静,实则搅动了水底的泥沙,引来了暗处的窥探者。也许是我开枪的行为,也许是陆为民的逃脱,也许是岩坎的死触及了某条更敏感的神经……总之,我并没有因为躲起来就变得安全。

      相反,这种静止,让我更像一个明确的目标。

      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风暴过去,或者等待沈川的下一个指令。我需要信息,需要知道谁在窥视,需要重新掌握一点主动权,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点。

      我想起了沈川给我的那个关于林宗纬的文件夹。那个“独立承包人”的身份,“陈默”的名片,那套西装……或许,在蛰伏的阴影下,我可以换一种方式,重新“活动”起来。用一种更隐蔽、更“合法”的方式,去接触一些边缘的人,探听一些风声,甚至……为可能到来的危机,准备一条备用的退路。

      当然,这极其危险。一旦被沈川发现我违背他的“蛰伏”指令私下活动,后果不堪设想。但坐以待毙,同样危险。

      我在黑暗中,慢慢握紧了拳头。

      界河的雨夜教会我一件事:有时候,你必须在看不见的礁石之间穿行。等待潮水退去露出所有障碍,或许已经太迟。

      我必须成为那个,在暗礁之间,寻找狭窄航道的人。

      哪怕前路未知,哪怕随时可能触礁沉没。

      至少,比停在原地,成为别人的靶子要好。

      夜还很长。而窥视者的目光,或许正穿透黑暗,落在这扇薄薄的门板上。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在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开始重新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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