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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迷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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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6日滇南市,夜,闷热
蓝色格子衫穿在身上,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有些粗糙。我站在“迷途”酒吧后巷的入口阴影里,时间刚好十点。
后巷狭窄、肮脏,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臭、劣质酒精和尿臊混合的刺鼻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酒吧后厨一扇高高的小窗,以及远处巷口路灯投进来的、被建筑物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昏黄光线。巷子深处堆着沾满油污的垃圾桶和废弃的桌椅,几个黑影蜷缩在角落里,可能是醉鬼,也可能是无家可归者。
我定了定神,将手插在口袋里(里面藏着一把新弄来的、更小巧的弹簧刀),抬脚走进巷子。脚步不疾不徐,眼睛快速扫过两侧的阴影和障碍物。蓝色格子衫在昏暗光线下并不醒目,但足以让接头人辨认。
走了大约十几米,靠近一堆散发着馊味的黑色垃圾袋时,一个身影从旁边一个凹陷的、堆满空酒瓶的门洞里闪了出来,挡在我面前。
不是阿鬼。是个陌生男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黑色背心,露出的手臂上纹着杂乱的图案。他嘴里叼着烟,眼神混浊而警惕地打量着我。
“蓝格子?”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嗯。”我停下脚步,与他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
他没说话,弯腰从脚边一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黄色胶带缠得严严实实的、书本大小的扁平包裹,随手扔在我脚边的地上。
“拿着,走。”他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交接暗语或确认程序。这很不规范,要么是极度信任(或极度不重视),要么就是情况紧急或特殊。
我弯腰捡起包裹。入手有些分量,不沉,但质感硬实。隔着胶带,摸不出里面具体是什么。
“给谁?”我抬头问了一句。
那男人已经转身往回走,闻言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含糊道:“鬼哥知道。”说完,他就重新闪进了那个堆满酒瓶的门洞,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没有多余的交流,没有确认身份的第二环节,就像完成一次最普通的、见不得光的货物传递。
我捏着包裹,迅速转身,快步但并非奔跑地朝巷口走去。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但精神高度集中,感知放大到极限,留意着身后和两侧任何一丝异动。
没有跟踪。至少在我走出巷口,汇入外面相对明亮和嘈杂的街道人流中时,没有发现明显的尾巴。
我没有立刻回旅馆,而是在附近的街区兜了几个圈子,中途甚至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瓶水,仔细观察身后。确认安全后,我才绕路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小房间。
关上门,拉好窗帘,我没有开灯。就着窗外远处霓虹映进来的微弱光线,我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这个黄色胶带包裹。
胶带缠得很密,很随意,没有特殊的标记或暗号。我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割开胶带。里面是一个普通的硬纸板文件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沓捆扎好的、用不同银行信封分装的现金,以及一部全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
我拿起现金,粗略估算,大约有七八万。不是小数目。手机是关机状态。
这是什么意思?沈川给我“活动经费”?还是别的什么?
我拿起那部新手机,长按开机键。屏幕亮起,启动,界面干净得像刚出厂。没有SIM卡,但能连接Wi-Fi。我连上旅馆那个时断时续的公共网络。
刚连上没多久,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一条信息自动弹了出来,来自一个陌生的网络号码:
“钱是经费。手机专用,单线联系,定期更换。下一个任务:接近‘吴老四’,摸清他出狱后的动向和联络人。必要时,可提供‘帮助’,引他回旧路。详细资料及吴近期情况,已发至加密邮箱(附件密钥:今日日期+蓝格子)。阅后即焚。勿用原机联系。”
信息没有落款。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吴老四!
他们也在查吴老四!甚至比我知道得更详细,连他即将出狱、我需要“帮助”他回旧路都想到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这几天的暗中活动,可能完全在沈川(或者阿鬼)的监控之下?我联系信息源,调查旧案,锁定吴老四……所有这些我以为隐秘的行动,或许从一开始就暴露在别人的视野里。
所以,“迷途”酒吧的接头,根本不是什么新的任务激活,而是一次警告,也是一次精准的操控。
他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第一,我知道你在干什么(调查吴老四)。第二,你干的事,符合我的需要(所以给你经费和指令)。第三,按我说的做,别自作主张。
那条信息里,“勿用原机联系”,指的显然是我那部沈川早前给的专用手机。这部新手机,成了我和这条关于吴老四的“新任务线”的单向联络工具。他们切断了我与之前任务线的直接联系(至少在吴老四这件事上),也意味着,关于吴老四的一切,可能涉及更敏感、更需要隔离的内容。
吴老四……他不仅仅是我以为的、可能连接岩坎旧事的边缘人物。他在沈川的棋盘上,似乎有更特殊的位置?所以需要专门启用一条新的联络线?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测试?测试我是否真的“听话”,测试我在独立调查后,是会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还是服从他们给出的、看似一致实则可能暗藏玄机的指令?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再次看向外面漆黑的巷子。那种被无形之眼注视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我以为自己在暗流中悄悄划水,却不知水面之上,一直有一双眼睛,冷静地俯瞰着一切。
我自以为是的“主动权”,原来如此可笑。
沈川……他到底是谁?他怎么能如此精准地掌控局面?难道我身边的一切,都是他布置好的环境?包括那个卖鱼的老人?包括我能查到的关于吴老四的信息?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被操纵的愤怒涌上心头,但很快被更深的寒意取代。如果连我的“独立调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那么我这个人,我所有的行动和反应,是否也早就是他推演中的一部分?
我打开那部旧笔记本电脑,用信息提供的密钥,登录了那个加密邮箱。里面果然有一份关于吴老四的详细资料,比我查到的详尽得多,包括他服刑期间的表现、可能的心理状态、出狱后的安置点(一个城郊的廉价出租屋地址),甚至提到了他一个远房表侄在建材市场打工,可能是他出狱后为数不多的社会联系。
资料末尾,附着一句话:“让他觉得,路只有一条可走。”
冰冷,残酷,精准。
我删除了邮件,清空了缓存。然后,我看着桌上那几沓现金和那部新手机。
钱是工具,手机是枷锁,任务是方向。
他们给了我一切需要的东西,让我去完成他们想完成的事。
而我,似乎别无选择。
至少,明面上别无选择。
我将现金收好,将新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背包夹层。然后,我坐到床边,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光点在指尖明灭。
沈川要我引导吴老四“回旧路”。什么是旧路?继续从事非法搬运?还是接触某些特定的人?
吴老四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而我,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过程中,能否找到一点点缝隙,看到一点点,沈川不想让我看到的真相?
迷途……“迷途”酒吧的名字,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我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却可能只是陷入了更深的迷宫。
烟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我松开手,看着烟蒂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闪烁几下,最终熄灭。
就像我心中那点微弱的、试图掌控自己命运的火苗。
但即便熄灭,也留下了灼痛的痕迹。
我站起身,拉开窗帘一角。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黑夜即将过去。
新的一天,新的任务,新的枷锁。
而我,必须继续扮演好“阿远”,扮演好沈川手中那把看似顺从的刀。
至少,在找到真正破局的方法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