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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反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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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啊,为什么不招?”
陆冬迎捧起那碗饭前为他新熬的桃胶银耳汤,坐在靠墙铺了餐布的桌椅位,漫不经心地插入到汤粉铺喧闹的日常中。
稍微观察便能判断,碰上周末节假日,光顾汤粉铺的大部分是附近打零工的中老年人或者凑合下馆子的家属,青睐十元一位的自助素菜白粥和固定配方的汤粉套餐,而拥有双休的年轻上班族和中学生则更倾向于回家,或到繁华地带消费。
事实就是,刘长杰能好心招那么多低质劳动力在店里帮忙,完全也能多纳一个廉价的临时工,优化出品,既能精准控制成本,还能给自己匀出双休日的时间来,一举多得。
齐义琅上次扑空,这回很早就到店里蹲守,他看看还在犹豫的店长、黑脸的陈赋,又小心观察相貌出众到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青年,将自己的电话和家庭住址抄下,甚至递出身份证和学生卡。
“同学,我开的工资不会很高,看你父母的工作单位,你家的情况应该不需要你早早勤工俭学,这件事他们知情吗?”
“都同意的,我现在就能打电话确认。”齐义琅还真拿手机拨起号,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一道女声低沉传出:“什么事?”
“妈妈,之前我说的以后周末留校兼职,老板要家长报备,你通过一下老板的微信好友申请……”
“行,知道了。”
对话高效结束,男生垂下眼熄掉屏幕,努力将自己推销出去:“老板,我会做好这份工作,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六年前,蔡阿婆带着陈赋经过幸福汤粉铺,就着开业优惠给孙子点了一碗尝鲜,自此陈赋总惦记要吃大哥哥煮的汤粉,他们日夜经过铺子多次,直到一张招聘信息被贴出来。蔡阿婆牵住陈赋的手,走进店里问:“小伙子,你看我能行不?”
陈赋长大一些自然而然就留在店里帮工,对以前奶奶怎么拉扯自己得到稳定工作的细节记不太清:“刘大哥,你忘了我说的吗,他目的不单纯。现在店里不缺人,没必要……”
“缺啊。何况他只是想做兼职赚点零用钱,没偷没抢,怎么能说你亲自引来的同学不单纯呢?”陆冬迎眉毛一挑,冷不丁开口打断。
他放下糖水走近一向热心肠的刘长杰,随手搭上肩膀对那耳朵低语了几句,形容亲密。刘长杰很快红了耳尖,点点头。
望着陈赋对他一向有敌意的脸色又难看几分,陆冬迎心情好些:“就这么定了,小同学今天开始能上岗不?”
齐义琅没想到最后拍板得这么顺利,他立马精神昂扬:“可以!”
“刘大哥!”
刘长杰干咳一声:“那先麻烦阿婆们教你,活也都比较简单,先跟着陈赋打打下手,今天我和冬迎要出去一趟。”
蔡阿婆拉住冒失的孙子,应承道:“没问题,你们放心去忙吧。”
“嗯,走了哥。”
众人目送两人走出巷子,交叠错落的影子一蹦一跳,消失在熙攘的兰岗上站地铁口。
经过安检挤上往北开的地铁十三号线,已经没有空座,刘长杰便和陆冬迎靠在进出口的栏杆旁,身高腿长的两个人挨得很近,惹来周围年轻女孩大胆的注目礼,一边窃窃私语。
十三号线运行年份已久,前进时发出欻欻的声响,刘长杰在一片白噪音中分辨出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他右手撑在护栏上,将陆冬迎半圈在身前,微微垂眼看着专心划拉手机的人。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刘长杰终于开口,想起替陈赋喝退那些家长时的情景,面对陆冬迎不由心虚。难怪上周唐衷对他的态度一般,论谁被交情不深的人攀附,心情都不会好的。
陆冬迎中间调和了几句,也没太当回事:“没关系,换我我也这么做,哥要没想起摇人我还说你笨呢。何况受益的人不是你 ,真过意不去就让那两个高中生跟我说声谢。至于哥嘛,算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倒让听的人像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迟来地在他面前装可怜。
插手让刘长杰招了那个叫齐义琅的高中生,是想送佛送到西,后面会惹出什么麻烦就与他无关了,好在家长电话不是先打到的市监局,陆冬迎可没当过什么官。
他抬眼看了看刘长杰的脸。心如止水。
但好处还是得捞,陆冬迎半开玩笑地在人耳边呼气:“哥哥又欠了我一笔呢。”
“那个,帅哥方便加个微信吗?”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氛围。
陆冬迎歪过头:“加我吧,他年纪大,可能跟你们聊不来。”
还很风趣地主动亮出二维码,女生拘谨又欢喜,轮流扫了码,先到站她们跟两人挥手告别:“谢谢,我们先走啦!拜拜!”
陆冬迎也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嘴里却在说:“还有两站到北湖公园,哥记得提醒我,别坐过了。”
刘长杰被他熟练的一系列动作逗笑:“好。”
“你笑什么?”
“就是没想到你会接受路人搭讪,有点意外。”
耸耸肩:“看情况吧,合眼缘的可以加,加上不代表会聊,发朋友圈多几个赞,方便做商务打打广告。”
陆冬迎真的如他所说,完全恢复了挑明关系之前的伶俐和从容。
列车转弯颠簸,刘长杰抓紧手中护栏,陆冬迎温热的肩背短暂擦过他的手臂,最终没有了交集。
他嘴角还是保留着微笑后的弧度,没再聊下去,透过对面玻璃的映照,刘长杰看见一身雪白的年轻人,和灰扑扑的自己。
按指引找了半天D出口,陆冬迎才摸到北湖公园的西门。上个月他就收到朋友回国商拍的行程消息,想在夹缝中抽出时间叙叙旧,陆冬迎几乎日夜颠倒终于在两天前将手头的程序数据写完,才回复说要多带个人。朋友心领神会,将时间约在这周六。
刘长杰只是听陆冬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哥今天的时间都归我,等会儿带你出去见个新朋友”,就鬼使神差跟来了。
北湖公园的秋景怡人,正是银杏和枫林烧红的季节,林荫路下来往很多拍照游览的市民,他们又逛了几条路,找到被临时警戒线围起的草坪,里面摆放有许多摄影设施,还停着几辆商务房车。
“大亭,我们来了!”陆冬迎远远对着里面的人群喊,长腿跨过警戒线。
刘长杰反应了片刻,认出陆冬迎口中的大亭竟是他喜欢的旅拍博主,惊讶到合不拢嘴,看起来呆呆的。
陆冬迎和陆亭互相使了使眼色,陆亭先打起招呼:“刘大哥,我跟阿迎一样姓陆,叫我小陆就行,来之前他跟我提过,很高兴认识你。”
刘长杰连忙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你好!陆老师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的视频,在平台上关注好久了!真没想到……”
“哈哈哈是吗,那就更好办了。”
陆亭把他们拉进一辆宽敞的房车,大声喊来两个造型师,效率极高地整了妆容和发型,选完服装当场要给他们扒光换上。陆冬迎翻了个白眼将他们轰出去,陆亭笑话他,听到身后有人唤,才放过这两个临时救场的模特。
陆冬迎关紧车门,麻利脱掉本来穿的便服,套上白色紧身毛衣内搭,是国外某轻奢服装品牌的应季新品。互联网时代商品营销转向下沉市场,做到陆亭这样大体量的创作型博主,拥有很多广告合作的优质资源。
换完都没注意到,刘长杰正拿着衣服呆愣地看他,不知从何下手,对突然被拉来充人头的状况……感觉复杂,但也很新鲜。
好孩子闪亮登场,纯白漂亮,亮晶晶的眸子似笑非笑,弯起好看的弧度。刘长杰出神,心脏咚咚跳得厉害,感觉眼前有只手在晃,他咽了咽口水。
左手的吊布被食指戳了戳:“哥哥这边手还没康复吗?能不能拆。”
“可以……差不多好了,因为还不好干重活才缠着。”
“那就先拆掉吧。”陆冬迎双手绕到人后颈将布条解开。
陆亭给刘长杰选的是黑棕色系的冬装,他顺其自然摸上那两块被黑色紧身衣勒出轮廓的胸肌,揶揄道:“哇!哥哥好厉害哦。”
刘长杰脸热,抓住那两只猥/亵的爪子,有些冰凉:“不要乱摸……”
“啧,小气。”
人靠衣装马靠鞍,刘长杰被带出房车时,外面等候的工作室伙伴都忍不住夸赞,主要是碰到上镜的能快些收工,后期的压力也更小。打工人欢呼——
陆亭拍摄很专业,提前选好景只要把模特往特定点位一塞,指导一下动作表情,很快能走完流程。
“往上看,想象有只鸟在你眼前晃,要微笑!欸对对对,好!”咔嚓咔嚓,陆亭指挥着拍下快门,团队有操纵无人机航拍的技术员,工作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
刘长杰用尽力气地表演松弛,仰望天空时感觉有镜头四面八方照向他,陆冬迎则尤其适应,靠近时轻声安抚他:“别紧张,当自己是那些被你记录过的路人。”
听进陆冬迎的话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好像陆冬迎不太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只要开口发出指令,刘长杰就默认他的正确,践行他的需求。
小小的热源若即若离,他们站在远离人群的银杏树下,忽略五米半径外的世界,低语不惊第三人。刘长杰忽然很想打个哈欠,因为眼睛□□风吹得酸涩,刺激出一层水汽。
“哇——”
呼啦啦的银杏叶落下,一大片重重砸在陆冬迎脑门上,毫不知情的小孩气恼地鼓起腮:“嘶好痛,怎么又……哥哥你是不是沾什么霉运了,关键时刻总叮我!”
莫名其妙的埋怨。刘长杰没听出其中的逻辑关联,倒听到霉运二字,一股脑先道了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揉揉。”
远远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他们转过头才发现摄影团队都在留意声源,陆亭托着一个小娃娃从房车出来,嘴里不停哄着,可哭嚎更大了。
“走,去看看。陆亭也是辽州人,我念大学做兼职的时候认识的他。那是他女儿,去年离了婚移民到瑞士,娃只能自己带。”陆冬迎边走边小声说。
“为什么……会离婚?”刘长杰对了遍时间,难不成陆亭断更的一年多是在现实里处理各种生活变故?短短一段描述,包含巨大的想象空间。
“感情不合吧,追求各不同,其实他前妻很优秀,脱离家庭留在国内学府深造,自愿放弃了抚养权。”陆冬迎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结婚离婚都很正常,两个独立成年人,分开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奶爸手忙脚乱给闺女检查,不是饿了拉了发烧感冒,为什么哭闹不停,忙乱啊!陆冬迎和刘长杰走近,娃娃长得水灵,龙眼核大圆溜溜的眸子湿淋淋,好奇心令喊叫转作啜泣,呜呜打起哭嗝。
陆冬迎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肉娃娃的小脸,蹭得黏糊糊,娃娃张口咬住白皙纤长的手指,乳牙小而钝,大家见她啃得呲呲乎乎,都乐笑了。
“诶闺女别闹,大哥哥会疼的!”陆亭试图制止,又不好意思地跟陆冬迎解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经常这样,人离开一会儿就哭,要抱。”
刘长杰见小孩睿智可爱,心也化了半颗,刘云月刘云星出生时他帮忙带过,于是问了一嘴:“她月龄多大?”
“快满周岁了,一直带身边呢。”
如果大人舟车劳顿,意味着小孩大半时间都在这种局限的房车里。刘长杰试探地问:“我能抱抱她吗?”
小心接过柔软脆弱的小生命,陆亭看出他抱娃的手法专业,有些诧异。果然很快小孩就不哭不闹了,趴在胸膛上听大人心脏打鼓,好奇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陆亭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陆冬迎,问:“刘大哥结婚了吗,看你带娃很有经验,我都想讨教一二。”
“没呢,帮我弟带过孩子。”刘长杰说:“满周岁差不多到学步的阶段了,她现在是不是还在爬,没学着站起来?”
问得人语塞,如此简单的育儿知识都能疏忽,到底还是不上心。陆亭点点头:“好像是,是我失职了。”
“宝宝有好奇心,可以买辆学步车,多带到外面让她自己学着站立和走路,不介意我放她下来吧?”
“不介意,可以试试。”
刘长杰抱着娃娃走到一处平整的草地,即将入冬已经没有蚊虫,也穿得严实。他慢慢蹲下让她适应高度变化,最后将她放稳。
小孩刚一落地还不太理解,但很快被冒出小花的冬草吸引,手脚并用爬过去揪了一朵,嘻嘻笑,明显开心起来。放进嘴里尝一口,陆亭刚想制止她脏,小花就被呸呸吐了出去,小孩味蕾敏感,尝出是苦的。
“呼——吓我一跳,还是要有大人在一边看着才行。”
刘长杰其实不好多提,毕竟小孩是别人家的,他的经验只是溪泷祖辈糙养孩子的改良版。
听爷爷说当年他才一两岁就被带到田地里了,风吹日晒,什么石块泥巴牛粑粑往嘴里塞都不管,计生队隔年会到村里给小孩打疫苗,老人就安心直接放养了,结果他也生机勃勃活了下来。
还好陆亭没怪他。
摄影工作在日落前顺利完成,工作人员都很年轻,鼓起掌庆祝解放,有提议要不要出去团建的,一时热闹不已。陆亭将玩累的闺女抱进车,翻出两个厚实的红包递给陆冬迎和刘长杰:“你们帮了我的忙,报酬还是要算的,不能白打广告。”
陆冬迎不跟人客气:“嗯谢了,下次还有这种肥差记得call我。”
“晚上去喝酒,上头组局豪车专送,不去白不去,顺便咱聊聊天。”陆亭搭上他的肩膀,得到点头答应后又看看刘长杰:“刘大哥要跟我们一起吗?”
刘长杰拿着那叠烫手的报酬。
努力装出从容大方的样子:“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没看清陆冬迎的神情,好像也不打算多劝他跟着去。刘长杰拉了拉他的小臂,口头上给出能给的关心:“冬迎,你别喝太多。”
“好,哥你自己坐地铁回去吧,今晚我在外面住,你记得给虎皮青椒放点粮。”
陆冬迎对他笑了笑,在陆亭的催促下,跨上一辆新开进来的黑色的宾利车,遥遥留给他一个挥别的背影。
“……”
刘长杰顺着晚风往南走,枫叶火红,和远处明黄的银杏映衬,路边开满了各式月季,他走走停停,用手机拍下短暂的日落美景。
“这张拍得刚刚好。”他检查了下照片,将认为能洗出来的拉进收藏夹。
往下拉,收藏夹里躺着几张人像,同样一个落日余晖,陆冬迎坐在木亭里抱着猫,侧颜隽秀,神态恬静。
刘长杰退出相册,点开地铁通行码,挤入回巢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