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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第二章

      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伴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昭示着它的存在。

      陈野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烧感中醒来的。窗外天色仍是灰蓝,凌晨四五点的光景。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昨夜的记忆碎片般回涌——酒吧的喧嚣、刺耳的音乐、飞溅的玻璃,还有那个酒保冷漠的脸和刻薄的话。

      “要死就死远点。”

      他低咒一声,撑起仿佛散架的身体。胃里空得发慌,却又恶心反胃,急需一点冰凉的东西来镇压这糟糕的宿醉。他套上外套,走出了酒店。

      街角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他推门进去,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店里空无一人,只有货架静静地立着。他径直走向冷饮柜,拿了一瓶冰水,然后晃到收银台。

      “结账。”

      值班的店员背对着他,正在整理身后的货架。闻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陈野眯起了眼。真是……巧得让人不快。

      站在收银台后的,正是昨晚那个叫江辰的酒保。他脱下了酒吧的制服,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连帽卫衣,脸色在过于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透着一股被生活磋磨过的疲惫。

      便利店太亮了,白炽灯管发出低低的嗡鸣,照亮每一寸角落,也照得江辰脸上每一分疲惫都无所遁形。

      他眼下的青影在这样毫无怜悯的光线下,浓重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货架上整齐排列的饭团、便当、饮料,包装鲜艳,保质期精确,一切都遵循着某种冰冷而高效的秩序。

      江辰站在收银台后,像被嵌入这个秩序里的一个略显磨损的零件。他的动作熟练精准,扫码、装袋、找零,带着一种经过千百次重复后的漠然精准,与酒吧里那个带着刺的调酒师判若两人。

      只有在他偶尔抬眼望向玻璃门外依旧昏暗的街道时,眼底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困兽的神情。

      江辰看到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习惯了在不同场合遇见醉生梦死的客人。他默不作声地拿起那瓶水,熟练地扫码。

      陈野准备付款,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江辰伸过来接钱的手。动作间,卫衣的袖子往下滑了一截,露出了左手手腕内侧——几道清晰的、已经结痂的平行划痕,突兀地横亘在苍白的皮肤上。

      那绝不是不小心划伤的样子。

      陈野的动作顿住了。

      昨晚被这个人目睹了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额角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此刻,看着对方手腕上那几道堪称“狼狈”的证据,一种混合着报复和恶劣的好奇心,悄然滋生。

      他掀起眼皮,看向江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语气带着宿醉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讥讽:

      “怎么?”他朝那手腕抬了抬下巴,“你们这儿兼职的规矩,是都得带点‘工伤’上岗?”

      江辰扫码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他抬起眼,那双淡漠的眸子对上陈野带着挑衅的目光。他没有立刻拉下袖子,也没有慌乱,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野,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然后,他收回手,将扫码后的冰水推到台面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比不上您,”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陈野额角那块显眼的创可贴,“专业的,挂彩都挑显眼的位置。”

      陈野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这家伙的嘴,比昨晚那杯烈酒还呛人。

      他拿出手机付了款,拿起水,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痛和升腾的火气。

      “彼此彼此。”陈野盯着他,回敬道,“看你这样子,夜班没少熬吧?怎么,白天当酒保看别人寻死觅活,晚上在这儿给自己攒医药费?”

      这话说得相当刻薄。陈野知道自己此刻像个迁怒的混蛋,但他控制不住。他心里的那片废墟需要宣泄,而这个同样带着伤痕却一脸冷漠的江辰,成了最合适的靶子。

      江辰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冷了。

      “比不上陈先生您,”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收银台旁的货品,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事业有成,家大业大,还有闲情逸致……凌晨出来体验生活。”

      他特意在“体验生活”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讽刺意味十足。

      陈野被他噎得一时语塞。他看着江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尖锐。他手腕上的伤,和他此刻的反击,都指向一个事实——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动于衷,他也有他的泥潭。

      这个认知,奇异地让陈野心里那点恶劣的报复欲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没再说话,拿起水,转身推开了便利店的门。凌晨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清醒了几分。

      江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淡漠慢慢褪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眼神空洞了片刻,然后默默地、用力地将卫衣袖子拉了下来,遮住了所有不为人知的痕迹。

      便利店的灯光依旧惨白明亮,照着他孤单的身影,也照着这黎明前最深的寂静。

      他拉开抽屉,准备进行交接班的清点。指尖触碰到一板硬物——是那板安眠药,铝箔上只剩下最后孤零零的一粒。

      手机在掌心震动,嗡嗡声在寂静的便利店里有如擂鼓。屏幕上“父亲”两个字,像两道冰冷的铡刀。

      江辰没有立刻接起。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便利店门口的监控探头,仿佛那后面有眼睛在盯着他。

      然后,他做了一个细微的调整站姿的动作,背脊挺直了些,下颌微收,那是长期训导下形成的、面对权威时的身体记忆。尽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却微微有些泛白。这几秒钟的延迟,是他所能做的、最后的、无声的抵抗。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你在哪?"父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冰冷,没有任何问候。

      "在学校。"江辰回答,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明天晚上七点,澜亭轩,李叔的女儿从英国回来了。"父亲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别再找借口。"

      江辰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收银台的木质边缘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我有课。"

      "推掉。"父亲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江辰,你的任性该到此为止了。家里给你的自由已经够多了。"

      自由?江辰几乎要冷笑出声。住在家族名下的公寓,开着家族配置的车,每一笔超过限额的支出都会被过问——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自由。

      "我不会去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这种沉默比斥责更让人窒息。

      "下个月的生活费会暂停。"父亲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致命的威胁,"还有,你外婆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如果你还有心的话。"

      江辰的呼吸一滞。永远是这样,永远用他在乎的人、他在乎的东西来要挟他。

      "你明知道外婆她..."

      "明天晚上七点,澜亭轩。"父亲打断他,重复了一遍,"别让李家觉得我们失礼。也别让我觉得,你这个儿子,毫无价值。"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最后钉入棺材的钉子。

      江辰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此刻苍白而麻木的脸。他看着玻璃门外渐渐亮起的天色,看着早起的人们开始为生活奔波。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需要的不是解释,不是抗争,也不是那粒抽屉里的安眠药。

      他需要一个永恒的安静。

      他的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门,越过渐渐苏醒的城市,仿佛看到了那条流向远方的、沉默的河。河水会带走一切,包括父亲永不停止的控制,包括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江辰"这个身份。

      他轻轻合上抽屉,将那最后一粒药片,永远留在了黑暗中。

      与此同时,陈野正站在沈棠公寓的楼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来这里,或许只是想确认,昨天黄昏的那一幕,不是他绝望之下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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