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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第二天早上,沈卿南是被窗外过于明亮的阳光晃醒的。他睁开眼,盯着宿舍熟悉的天花板,愣了好几秒,昨晚记忆的碎片才轰然涌入——昏暗的车厢,近在咫尺的呼吸,嘴角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

      脸颊又开始发烫,心慌意乱。一切,都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像一场他私自珍藏、不敢与人言的幻梦。

      他习惯性地摸过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未读消息赫然在目。发送人:J。

      心猛地一跳,像被细针扎了一下。沈卿南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竟有些胆怯。经过一夜混乱的思绪冲刷,有些事,再不可思议,也由不得他不去面对了。纪温言……或许是喜欢他的吧?那样亲密的举动,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甚至兄长的界限。

      那么,他自己呢?

      这个念头只浮现一瞬,就被更庞大、更冰冷的现实感淹没。纪温言是悬于天际的皎皎明月,清辉洒向人间,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而他沈卿南,不过是匍匐在地、最普通不过的一粒尘土,仰望着那轮明月,是毕生无法缩短的距离,是心底永难企及的守望。云泥之别,这四个字,早在那年夏天的农家小院,就已烙进他的骨髓。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纪温言“喜欢”,但他无比清楚,自己根本配不上对方。这份认知,清醒而疼痛。

      可是,心底那名为“爱慕”的藤蔓,却不听理智的劝阻,顽固地、悄无声息地蔓延,缠绕着他的心脏,怂恿着他去靠近那一点虚幻的光亮。尽管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不配得”,但在灵魂最深处,仍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却顽强不肯死去的火星,在悄悄期盼着万一——万一,月光真的愿意垂怜一粒尘土呢?

      他指尖微颤,终于点开了那条消息。

      “早,起床了吗?今天有空吗?我等会儿来接你。”

      简单的几句话,却像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沈卿南脑中残留的混沌与不真实感,将他拉回现实。纪温言要来找他!这个认知让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擂鼓。

      来不及细想什么配不配、该不该,也顾不上梳理那纷乱如麻的心绪,一种更迫切的情绪占据了上风——他不能让纪温言等。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他掀开被子跳下床,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对着镜子胡乱抓了抓头发,又翻箱倒柜找出自己觉得最整洁的一件外套套上。整个过程仓促得像打仗,生怕慢了一秒,纪温言就会在楼下等得不耐烦。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准备冲出去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顿住,心里莫名一紧,掏出来看。

      “抱歉,突然有点急事,今天不能去找你了。” 发信人,依旧是纪温言。

      沈卿南握着门把的手,力道缓缓松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像潮水般悄然漫上心头,淹没了刚才那股火烧火燎的急切。理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冒头,冷冷地说:看吧,这才是现实。他的世界广阔而繁忙,你不过是他偶尔兴起时瞥见的一隅风景,随时可以被其他“急事”取代。可情感却像生了根的藤,依旧固执地朝着那个方向伸展,为这短暂的靠近又远离而感到细细密密的疼。这份失落,源于期待的落空,更源于那份深植于心底的、对自身份量轻如鸿毛的清醒认知。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回到书桌前坐下。清晨的阳光洒在桌面上,有些刺眼。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填满这突然空出来的时间,以及心里那个骤然出现的空洞。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想起昨晚裴照野说的话——随时可以去店里跟师傅学习。这个念头像一道光,划开了心头的阴霾。尽管想到要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和胆怯,但内心深处对甜品技艺真正的热爱,以及那个“想亲手做给纪温言尝尝”的微小愿望,最终给了他勇气。

      他点开昨晚刚加上的裴照野的微信,斟酌着措辞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询问今天是否方便。

      对方回复得很快,语气爽快:“可以啊,你直接过来就行。我跟店里和师傅都打过招呼了。”

      放下手机,沈卿南感觉踏实了一些。他换了身更便于活动的衣服,背上包,骑上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出了校门。

      昨晚是坐纪温言的车来的,沿途的风景在夜色和车速中模糊成一片流光。此刻自己骑车,才真切地感受到距离。裴照野的店开在一个颇有名气的创意园区,店名起得简约而富有格调,叫“云屿”。沈卿南蹬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看到那片设计感鲜明的建筑群。秋日的凉风吹在发热的脸上,反而让他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按照裴照野的指示,他到了店后门,一个店员早已等在那里,客气地将他引到一间独立的操作室。“程师傅在里面等您。因为食品安全和卫生规范,外人不能随意进入主操作间,这里是专门辟出来供体验和学习用的,设备都很齐全。”

      沈卿南道了谢,轻轻推开门。操作室里干净明亮,工具材料摆放得井井有条。一个穿着洁白厨师服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他整理台面,闻声转过身来。

      看到对方的瞬间,沈卿南有些惊讶。他很难想象,昨晚那些完成度极高、堪称艺术品的甜品,竟是出自这样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之手。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得体的微笑,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站在那儿,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气场,不像烟火气重的厨师,倒更像一位旧时代法国沙龙里走出的年轻贵族,优雅而自律。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是双极其适合摆弄精细甜点的手。

      “你好,我是程陈。”男人率先开口,声音温和,“以后你想学什么,可以告诉我。我想,我应该会是个不错的老师。”他微笑着,向沈卿南伸出了手。

      沈卿南连忙上前两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躬身,双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程老师好!”语气恭敬又带着点学生见到师长时的紧张。

      看到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程陈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不再是那种完美的社交式微笑,而是多了几分真实的明朗:“不用这么紧张。随意点就好。听说你昨天试吃了新品?感觉如何?有任何不足都可以直接说,不用客气。”

      沈卿南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您做得非常好!”一谈到专业,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语速也快了些,“尤其是那款有酥皮的,层次分明,入口酥脆,黄油香气很正;海绵蛋糕体的气孔非常均匀绵密,口感轻盈蓬松;慕斯的空气感和绵密感平衡得特别棒,化口性极佳……”

      他一一细数着昨晚品尝时的感受,虽然措辞不算华丽,但每个点都精准地落在了关键处。程陈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这少年只是凭兴趣玩玩,或是纪温言带来打发时间的伴,没想到竟是真的懂行,而且观察细致入微。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也下了功夫了解。”程陈赞许地点点头,态度更亲和了些,“那今天有特别想学做的吗?”

      沈卿南用力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樱桃酒心巧克力慕斯蛋糕。” 昨天他留意到,纪温言在品尝众多甜品时,对这一款多动了一勺。那款蛋糕融合了黑巧克力的微苦醇厚、樱桃果肉的酸甜多汁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口感层次丰富,酸甜平衡得极为精妙。他想学会,亲手做给纪温言。

      “不错的选择,风味搭配经典,但要做好也不容易。”程陈转身开始准备材料,“我们从制作巧克力淋面、酒渍樱桃和杏仁蛋糕底开始。每一步的温度、时间和手法都很关键。”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沈卿南完全沉浸在了甜点的世界里。程陈是一位极其耐心且专业的老师,不仅演示步骤,更会讲解背后的原理:“巧克力调温时,温度必须精确,这样淋面才会有光泽,口感脆硬;酒渍樱桃的糖浆浓度和浸泡时间决定了风味渗透的深浅;杏仁粉与蛋白霜的翻拌手法决定了蛋糕底的蓬松度,动作要轻、快、匀,避免消泡……” 这些是沈卿南自己看书看视频难以触及的、真正来自实践的核心要诀。他学得专注而投入,笨拙但认真地重复每一个动作,失败了几次也不气馁,在程陈的指点下重新来过。

      当最后一步完成,一个小小的、却已初具雏形的慕斯蛋糕呈现在操作台上时,沈卿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睛里却闪着光。那种通过自己双手创造出来的成就感,以及想到未来或许能将它呈现给某个人时的隐秘喜悦,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明亮。

      从“云屿”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沈卿南骑在回校的路上,晚风带着凉意,但他心里却是暖的,沉甸甸地装满了新学到的知识。这比他自己摸索许久收获都要大。特别是想到,自己距离“能亲手做给他吃”这个目标又近了一步,那份高兴便抑制不住地往上涌,冲淡了早上那点失落的余韵。

      他停好车,拿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除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推送,没有新的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早上那条“突然有事”之后,纪温言再无声息。

      心底那点被甜品和学习暂时压下去的失落,又悄然探出头来。一整天了。他……是不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这个念头让他刚刚雀跃起来的心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第二天,他时不时查看手机,没有消息。
      第三天,他鼓起勇气发了一条:“你没事吧?事情处理得顺利吗?”消息石沉大海。
      第四天,他又发了一条:“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告诉我。”依旧杳无音信。

      等待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清晰而难熬。那份隐秘的期盼和担忧,在寂静中发酵,逐渐变成了焦虑和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是不是那天在车上,自己的反应太迟钝,惹他不快了?还是……那场亲吻,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甚至是一个误会,而他此刻正在后悔,用沉默来划清界限?

      就在这种忐忑几乎要达到顶峰时,第四天的傍晚,手机屏幕终于再次亮起了那个名字。

      沈卿南几乎是扑过去点开。

      只有短短两个字,不带任何温度,甚至没有标点,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他早已波澜起伏的心湖。

      “没事。”

      沈卿南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指尖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再问点什么,想说“你消失了好几天我很担心”,想说“那天……” 可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主动靠近,怕招人厌烦。
      默默等待,又备受煎熬。
      而那轮他仰望的月亮,只是洒下这样一片清冷的光辉,便再次隐入云层,留他一人站在荒野,手足无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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