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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距离纪温言回复那句冰冷的“没事”,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周里,沈卿南没敢再给纪温言发任何消息。那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冻结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勇气。他怕自己再多问一句,就会成为对方眼中不识趣的麻烦。可心底那份随着那个吻而疯狂滋长的念想,又无法真正熄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埋进“云屿”那间干净明亮的操作室里。日复一日地报到,从最基础的打发蛋白、熬煮糖浆开始,在程陈耐心细致的指导下,一点点打磨手艺。学习甜品是他真心的热爱,但不可否认,心底深处还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微弱的期盼——也许,在这里,能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毕竟,除了学校,他与纪温言之间,似乎只剩下“云屿”这个若有若无的交集。而纪温言大四了,据说很少在学校露面。这里,成了沈卿南贫瘠世界里,唯一能捕捉到那束月光偶尔踪迹的地方。

      这天傍晚,沈卿南照例完成了一款甜品的练习,清洗好工具,向程陈道别后,又在“云屿”门口那棵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秋意更深了,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他裹紧了外套,目光无意识地投向街口。

      就在这时,那辆熟悉的、线条流畅的轿车缓缓驶来,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云屿”门口。沈卿南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

      副驾驶车门打开,下来的人是白瑾轩。紧接着,驾驶座的门也开了,纪温言走了出来。

      连日积压的担心、思念、委屈,还有那份因那个吻而变得滚烫却无处安放的情感,在看见纪温言身影的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防和自卑的枷锁。沈卿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着那个方向迈开了脚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微颤:

      “温言哥。”

      纪温言和白瑾轩闻声转过头。

      沈卿南这才看清两人的神色,脚步不由顿住了。纪温言眉头紧锁,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烦躁与毫不掩饰的担忧,甚至隐隐压着一股怒气。而白瑾轩更是脸色苍白,眼圈泛红,神情憔悴,写满了忧虑不安。

      沈卿南脸上那因为终于见到人而自然流露出的惊喜和笑容,在这样沉重压抑的气氛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不合时宜,甚至……有点傻。

      白瑾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虚弱得像是随时会碎掉,但他还是努力对沈卿南释放了善意:“卿南,你来学习甜品啦。”

      纪温言的目光落在沈卿南脸上,那眼神很复杂,有被打扰的不耐,有因眼前烦心事而无暇他顾的冷漠,或许还有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别的情绪,但绝不是沈卿南期盼中的温和或惊喜。纪温言一边揽着白瑾轩的肩膀示意他往店里走,一边对沈卿南丢下一句,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我晚上去找你。你现在先回去。”

      沈卿南愣住了,像被钉在原地。纪温言看向白瑾轩时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甚至气愤,与转向自己时那几乎未加掩饰的烦躁与疏离,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今天的纪温言,陌生得让他心慌。那个总是带着和煦笑容、耐心温和的纪温言,好像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完全覆盖了。

      “小南,还没走啊?”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程陈刚好下班,开着他的车出来,看到沈卿南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那两个即将走进店里的背影,便降下车窗招呼了一声,“你去哪儿?我捎你一段吧。”

      沈卿南闻声回头,恰好错过了纪温言在踏入店门前,因程陈的声音而微微侧首、瞥向这边那含义不明的一眼。

      看到纪温言的反应,白瑾轩低声问:“上次没来得及细问,你和卿南……怎么回事?我看那孩子,挺喜欢你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疲倦的好奇。

      纪温言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更差了些:“你现在更应该操心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说完,不再多言,揽着白瑾轩的肩膀,半强制地将人带进了“云屿”店内。玻璃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程老师。”沈卿南走到车边,声音还有些发木。

      “上车吧,回学校吗?我送你。”程陈语气自然。

      “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您了,我骑车回去就好。”沈卿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不给别人添麻烦,几乎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

      程陈笑了笑,看出他状态不对,语气更温和了些:“不麻烦,我正好要去Q大附近办点事,顺路。这个点路上车多,骑车也不安全。”

      沈卿南此刻心乱如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纪温言刚才的眼神和态度,混合着白瑾轩憔悴的面容,各种猜测和不安搅成一团。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也需要离开这个让他感到难堪和窒息的地方。程陈的邀请像一根恰到好处的浮木。

      他最终点了点头,低声道了谢,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程陈很体贴,没有追问任何私人问题,只是看出沈卿南心不在焉,便主动将话题引向了两人都熟悉的领域——甜品。从今天练习时的手法要点,聊到不同产地可可豆的风味差异,再到某款经典甜点的历史演变。

      渐渐地,沈卿南被吸引了注意力。专业领域的交谈让他暂时从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思维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他认真回应着,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车厢里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慢慢被一种专注而平和的交流所取代。谈及热爱的事物时,他眼中重新聚起一点光亮,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好转了一些。

      “到了。”程陈将车停在离沈卿南宿舍不远的路边,转头对他笑了笑,“今天聊得很开心,你对甜品的热情和悟性都很棒。下周见。”

      “谢谢程老师,麻烦您了。”沈卿南真诚地道谢,推门下车。晚风拂面,带着秋夜的凉意,却让他觉得清醒了不少。

      他慢慢往宿舍楼走,刚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就亮了。

      是纪温言。

      消息很简单:“到了吗?”

      短短三个字,却让沈卿南的心又提了起来。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纪温言刚才那烦躁冷漠的眼神。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有些胆怯,也有些犹豫。理智在提醒他,自己或许不该再凑上去。

      可是……他做不到忽略纪温言的消息。就像被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他最终还是按下了回复键。

      “到了。”

      消息几乎是秒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晚上别安排其他事,我来接你吃饭。”

      沈卿南看着这行字,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刚才那个眼神的影响,他总觉得纪温言此刻的语气,透着一股不同于往常的强势,甚至有些……命令式的生硬。

      但沈卿南没有反驳。他确实有话想问,想弄清楚这一周的冷淡,想弄明白刚才那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想……确认一些他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期待的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对话框里敲下一个字:

      “好。”

      等待的时间被拉长又压缩。沈卿南回到宿舍,坐立难安。他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想问什么,该怎么问,如果答案不是自己期待的又该怎么办……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翻滚,理不出头绪。

      终于,手机再次震动:“我马上到,下楼。”

      沈卿南深吸一口气,拿起外套下了楼。秋夜的凉意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似乎清醒了些,但心却跳得更快。

      没等多久,那辆熟悉的车便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纪温言的侧脸。

      “上车。” 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沈卿南默默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时,悄悄用余光观察纪温言。他的脸色比下午时缓和了一些,至少不再那么紧绷,但眉宇间依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下颌线也比平时显得更加冷硬。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这种沉默是前所未有的。无论是初识时纪温言主动引导话题,还是后来熟悉后沈卿南也能轻松交谈,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这样漫长而压抑的、无人开口的空白。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刻意用力。

      沈卿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边缘,那些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次的问题,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纪温言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车子最终停在了那家他们第一次正式吃饭的私房菜馆前。依旧是那个靠窗的、安静的位置。侍者送上菜单,纪温言很快点了几样,都是沈卿南上次表示过喜欢的菜式。这份记得,让沈卿南心里那点冰封的期待,又微微裂开一丝缝隙。

      点完菜,侍者离开。沈卿南捏了捏藏在桌下的手指,鼓足勇气,抬起眼,准备开口。

      几乎是同时,纪温言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目光落在沈卿南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般的专注,“这段时间,确实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忽略了你。”

      沈卿南愣住了。道歉?纪温言在向他道歉?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慌了神,甚至感到一阵诚惶诚恐的无措。在他心里,纪温言那样高高在上、完美无缺的人,怎么可能有错?又怎么需要向自己这样渺小的人道歉?他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想说“没关系”、“你不用道歉”,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一种混合着受宠若惊和更深层自卑的情绪攫住了他——他觉得自己不配承受这份歉意,仿佛纪温言的低头,是对某种看不见的秩序的一种僭越,而自己则是那个引发僭越的、不该存在的错误。

      就在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冲击得思绪混乱,几乎要忘掉下午的不快和那个悬而未决的吻时,纪温言的下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他空白一片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还有,”纪温言看着他,眼神深邃得望不见底,语气平直,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个吻,不是一时兴起。”

      不是一时兴起。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实体,重重砸在沈卿南的心上,让他瞬间耳鸣,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他设想过很多种关于那个吻的可能——是误会,是玩笑,甚至是……某种他不敢深想的轻慢。他做了无数心理建设,准备迎接任何一种可能伤人的答案。

      唯独没有准备迎接这一种。

      “不是一时兴起”……那意味着什么?是喜欢?是认真?是某种……承诺的开始?

      巨大的信息量让沈卿南的大脑彻底死机。他呆呆地看着纪温言,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心跳狂乱得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喜悦吗?有的,像绝望的深海里突然照进一束光。但更多的是恐慌,是难以置信,是那种即将触碰梦幻却怕一切只是海市蜃楼的、灭顶般的忐忑。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接受?他怕自己误解,怕自己僭越。拒绝?他心底那点卑微的渴望在疯狂呐喊。质问?他哪有那个立场和勇气。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盯着眼前洁白的桌布,手指在桌下绞得发白。

      纪温言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评估。桌上的菜肴陆续上来,热气氤氲,却无人动筷。沉默在精致的餐盘间蔓延,比刚才车里的寂静更加难熬。

      就在这时,纪温言的手机响了。铃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纪温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蹙起,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沈卿南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纪温言的背影,听到他压低的声音里透出的严肃,甚至……是一丝紧绷。随着通话的进行,纪温言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峻。

      电话挂断,纪温言转过身,脸色比接电话前更加沉凝。他快步走回桌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卿南,我现在有急事必须马上走。你自己打车回学校,路上小心。”

      他甚至没有给沈卿南任何回应或询问的时间,说完,便匆匆离开了,留下满桌未动的菜肴,和呆坐在原处、仿佛还没从上一波冲击中回过神来的沈卿南。

      良久,沈卿南才慢慢站起身,机械地穿上外套,走出餐厅。秋夜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担心,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比刚才更甚。纪温言接电话时那严肃到近乎严峻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吗?危险吗?

      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对他一无所知。他的世界,他的烦恼,他的急事,他的所有……自己都一无所知,也无力触及。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在原地焦急地等待,被动地接受他给出的只言片语,或长久的沉默。

      仰望月光,却连月光为何阴晴圆缺,都无从知晓。

      这种认知,比那个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可能的拒绝,都更让沈卿南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卑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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