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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莲之染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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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春的“听雨轩”包厢内，暖黄色的灯光被刻意调得有些暧昧，映照着仿古花梨木圆桌上的鎏金餐具。空气里混杂着陈年茅台醇厚的酱香、雪茄的氤氲，以及女人们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周丽雯坐在主宾位——国土局林局长的右手边，身上那件李建林特意让人从省城送来的正红色真丝连衣裙，像一团灼人的火，将她白皙的皮肤衬得愈发剔透。V领的设计恰到好处地展露着优美的锁骨，却又在胸前保留了一丝含蓄，这是李建林教的：“林局喜欢有风情的，但不能太直白，要有若隐若现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的脊背绷得有些发僵，脸上维持着练习过无数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指尖却在桌下无意识地绞着真丝餐巾的边缘。这是她第三次以“建林地产特别助理”的身份陪李建林出席重要饭局，对象是手握土地审批大权的林茂才局长。
“硒世珍品，莲香梅山！来，林局，我敬您，感谢您对我们梅山白莲产业，对我们建林文旅项目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李建林满面春风地举起酒杯，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在灯光下划过一道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林茂才哈哈一笑，肥胖的身体陷在宽大的椅子里，端起酒杯与李建林一碰，目光却像黏腻的蛛丝，在周丽雯脸上、颈间、胸前缠绕。“建林老弟客气了，支持本土企业发展，是我们分内之事嘛。何况，还有周小姐这样的‘荷花仙子’为我们梅山代言，这白莲产业想不火都难啊！”他说着，那只戴着粗金戒指的右手，极其自然地落下来，拍了拍周丽雯放在桌面的左手手背。
周丽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像被滚水烫到，却强忍着没有缩回。皮肤接触的瞬间，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林局长手指上厚重的烟味和油腻的触感，让她想起纺织厂里那些总爱“无意”触碰女工的老油条。但她的笑容依旧完美，甚至带上了一丝受宠若惊的羞涩：“林局过奖了，我还要多学习。”
“瞧瞧，多懂事的姑娘。”林茂才满意地收回手，转而拿起银箸，指向刚端上桌的“莲房藏珍”——用完整莲蓬为皿，盛放着汁水饱满的鲍鱼鸽蛋。“周小姐可知，古人风雅，不仅赏莲、食莲，还以莲房为杯，行‘碧筒饮’之乐？那才是真正的雅趣啊！”
他的话语带着酒后的浑浊热气，再次喷向周丽雯的耳廓。周丽雯微微侧身，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借以掩饰不适。她能感觉到，桌下，林茂才的膝盖似有若无地贴上了她的大腿外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李建林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幕，他笑着示意服务员取来一套精致的青瓷酒具。“林局果然是风雅之人。巧了，我前阵子正好淘到一套仿唐代‘碧筒饮’的酒具，今天特意带来，请林局品鉴一番。”他亲手执壶，将澄澈的酒液注入形似莲茎的细长酒杯中，然后递给周丽雯，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丽雯，给林局演示一下，也让领导看看我们‘荷花仙子’的雅致。”
包厢内的谈笑声低了下去，几道目光——有来自其他陪客官员的暧昧，有来自同行女伴的复杂——齐刷刷落在周丽雯身上。她感到脸颊发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接过那冰凉青瓷的瞬间，她看到杯底竟烧制着一行纤细的小字：“出淤泥而不染”。这极具讽刺意味的发现，像一根针，猛地刺入她紧绷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临时恶补的古代礼仪知识，纤长的手指稳住酒杯，微微仰头，将酒液从莲茎状的杯口缓缓吸入口中。动作算不上十分标准，却因她那份强自镇定的柔弱，别有一种风情。酒液辛辣，沿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
“好！美人执碧筒，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林茂才抚掌大笑，目光更加炽热。就在周丽雯放下酒杯的刹那，他那只肥厚的手掌再次袭来，这次不再是手背，而是直接顺着她裸露的小臂向上摩挲，停留在肘部，拇指甚至暧昧地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画着圈。
周丽雯浑身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甩开他。她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李建林，却见他正含笑与另一侧的规划局局长低声交谈，似乎全然未觉。只在眼神交汇的瞬间，他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那意思是：忍耐，配合。
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了五个月前，也是在这样的饭局后，李建林在送她回公寓的车上，第一次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长辈般的关怀与不容抗拒：“丽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想要站得高，就要学会借力。林局是关键人物，把他哄高兴了，项目落地，你的功劳最大。你母亲的特护病房，你弟弟的前途，都在你一念之间。”
那时，她刚得知母亲病情恶化，需要一种昂贵的进口靶向药，而弟弟周俊也因为成绩优异，被李建林打了招呼，提前锁定了县一中的“建林奖学金”名额。她需要钱，需要资源，需要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林局，您再尝尝这个，‘荷塘月色’，用的是我们示范基地最新鲜的藕尖。”周丽雯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拿起公筷，为林茂才夹菜，声音尽量保持甜美柔顺。
林茂才满意地眯起眼，就着她的手吃下菜，另一只手却得寸进尺地揽上了她的腰肢。周丽雯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只能借由倒酒的动作，稍稍避开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席间，李建林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收起。但周丽雯放在桌下的手包里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刻震动。她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令人窒息的包厢。
在装饰着金色马赛克的奢华洗手间里，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不断拍打滚烫的脸颊。镜中的女人，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与仓惶。口红因为刚才饮酒和紧张地咬唇，有些晕染开，像残败的花。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屏幕上躺着两条信息。
一条是弟弟周俊发来的图片，是这次期末考试的数学试卷，鲜红的“148分”格外醒目。图片背景里，是县一中明亮的教室和“建林奖学金”的铜牌。另一条，来自王继伟：“丽雯，舅舅已和图书馆打好招呼，古籍整理员的职位还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想来，告诉我一声。”
两条信息，像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她被迫沉沦的泥沼，一边是她曾经向往的干净彼岸。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水珠，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她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想起刚才林局长那令人作呕的触碰，想起李建林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谈笑，周丽雯慌忙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拭去泪痕，拿出粉饼和口红重新补妆。当她描摹着那支李建林送的“正宫红”口红时，鲜艳的膏体覆盖了原本柔嫩的唇色，也仿佛覆盖了某种她曾经珍视的东西。镜中女人的眼神，在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又有什么在悄然凝固。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面具，推门走了出去。回到包厢门口，她听到里面林茂才带着醉意的高谈阔论：“……那块地嘛，规划上是有点问题，不过既然建林老弟和周小姐这么有诚意，明天我让下面的人再研究研究，总能找到变通的办法……”
李建林笑着附和：“那就全仰仗林局了。”
周丽雯推门进去时，林茂才正拿着房卡，对她晃了晃，声音压低却足够清晰：“周小姐，关于文旅项目用地的详细规划，我带了图纸在楼上房间，晚上有空的话，可以过来一起‘深入研究’一下……”
李建林适时地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周丽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但很快便隐去，转而举起酒杯：“林局真是敬业，这么晚了还心系工作。丽雯，还不快敬林局一杯，感谢领导指点？”
周丽雯看着李建林，又看看一脸志在必得的林茂才，目光最后落在自己手机屏幕上弟弟那优异的成绩单上。她端起面前那杯再次被斟满的、杯底刻着“出淤泥而不染”的碧筒饮，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也仿佛灼烧着她最后的一丝犹豫。
她放下酒杯，脸上绽开一个比之前更加明媚却也更加空洞的笑容，声音轻柔：“那就……多谢林局指点了。”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梅山县沉寂的夜空，闷雷声滚滚而来。暴雨，即将倾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