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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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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桐江后,黎睿很少去回忆他在老家的生计。
猪场是他经过逐步排除后剩下的唯一选项。奶奶离不开村子,所以他也只能留在那里。家里白天要有人在,所以大多数活计他都不能做。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肉。留在猪场,起码卖剩的猪下水和碎肉可以带回家,不要钱。
第一次杀猪,他很紧张,明明有两个伙计帮他按住那只肉猪,颤抖的刀刃仍旧下错位置,灼热血液喷出来溅了他一头一脸。
那头猪似乎不不甘自己死在新手刀下这么草率的命运,竟挣开两个人的禁锢,直直冲黎睿扑过来,压在他身上。猪头正中黎睿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一头准予屠宰的肉猪分量不容小觑,被这么一压可不得了,倒在地上的黎睿不住地扑腾四肢,企图爬起来。
这么挣扎着,他醒了。
一睁眼,胸口搁着商启钧的脑袋。
黎睿:“……”
真是莫名其妙的梦。
他把沉重的商启钧从自己身上推开,要起身下床。他觉得自己已经尽量做到轻手轻脚了,但商启钧似乎睡得不如死猪沉,一蹙眉,悠悠转醒。
“早安……”商启钧又黏上来,向挂件一样双手双脚攀缠在黎睿身上。
黎睿艰难地将商启钧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不幸中的万幸,在这过程中商启钧终于清醒过来,自己下去做早饭。
早餐过后,黎睿洗碗,商启钧倚在水池边问黎睿今天的安排,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和发小一起吃个午饭。黎睿遗憾地拒绝,表示自己要和妹妹一起去看展,等会就要去黎秋云家找她。
“你妹妹?是露申吗,结婚时好像见过一次,我记得她个挺高。”
“她现在一米七几了,站起来能到这儿。”黎睿抬起湿漉漉的手,在自己眉峰处比划了下。
冯露申是黎秋云和现在的丈夫冯毅的婚生女,和黎睿是同母异父,现在在一所国际学校念高二。前几天,露申去外地参加一个颁奖仪式,昨晚才刚回来,和黎睿约好在周六一起去看一位摄影师的作品展览。
黎睿原打算再麻烦山庄的司机一次,让他送自己去找冯露申,毕竟这个地方实在不方便公共交通。岂料商启钧说自己也和黎秋云约了今早会面,两人可以一起去。
轿车驶下盘山公路,黎睿坐在后排,大腿和商启钧挨着。他看向窗外,目之所及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以及远处的海,却少有其他建筑,更别提人烟,在人口密集且寸土寸金的桐江可以说极为奢侈。但这种享受显然需要一定成本,且不是黎睿自己支付得起的。
他忍不住对商启钧说:“你家住得也太远了,上班不方便,不如我还是搬回宿舍去,你觉得呢?”
听到这句话,原本闭目养神的商启钧倏的睁开眼睛。他伸手覆在黎睿手背上,脸上一如往常挂着温柔笑意:“小睿,我们都结婚了,当然要住一起,分居的话,传出去对股价影响不好。”他又补充道,“维护关系毕竟是我们的义务,懂事一点。”
黎睿没有对此作出多大反应,翻转手掌,将商启钧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得体地弯起嘴角。“有道理。”
黎秋云家不像商氏一样,豪横地建个半山庄园。她住在市中心的高端小区里,面积不大但够用,地段也优越,去公司和学校出行都畅通无阻。
她作为集团董事长日理万机,要追踪她的行程堪比私生追星,商启钧好不容易才抢到她一个空闲的时间段,即这周六上午,对她进行阶段工作汇报。
商启钧带上自己在国外拍卖的红酒给冯毅,给黎秋云带了钢笔,至于冯露申,他听说小姑娘喜欢摄影,所以早准备好了一位国际新闻摄影师的签名影集。
小区保安认得黎睿,给他们放行。门铃按响后,给他们开门的是黎睿的继父冯毅,他一身运动装,额上还架着遮阳帽,看上去是刚要出门的打扮。
冯毅看到黎睿身后的商启钧有些讶异,但很快换上笑容:“启钧来了呀,老宋约了钓鱼,你一起去吗?”
商启钧一脸遗憾,道:“爸,早知道你要钓鱼,我就不带红酒了,给你带新买的顶配渔具。”
冯毅笑了,眼角浮起细纹:“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答应老宋的邀约了。”
两人在门口又聊了几句,黎秋云从房里出来。
黎秋云四十多岁,剪着利落的短发。她个头不算高,但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尤其是那凌厉的眉眼,使人不由得望而生畏。
其实黎睿的剑眉和薄唇同黎秋云的如出一辙,但他眼角微微下垂,这种柔和感中和了黎秋云本人的戾气,商启钧觉得看黎睿要比看黎秋云舒服得多。
此时再不舒服也要看,商启钧一只手拎着给岳丈一家的礼品,另一只手上还揣了个文件夹。
“妈。”他很殷勤地打招呼。
黎秋云看到他只是淡淡点头:“启钧来了呀。”她看到商启钧带的文件了,她知道商启钧要做什么。和商启钧一起进书房之前,她告诉黎睿:“你妹妹一早就等你呢。”
黎睿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到二楼跃层的栏杆上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冲他挤眉弄眼。
正是冯露申。
一段时间没见,她好像更晒黑了些,也不知道又去了哪个山头采风。
上楼后,冯露申立即蹿过来,满脸兴奋:“刚才那个是不是商启钧?就是你的那个那个……我都看到了!”
黎睿笑:“看到了你还不去跟他打招呼。”
“他跟妈有正事,我就先不打扰嘛,等会出来见上面了再问好也一样。”冯露申没觉得错过跟商启钧打招呼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拉起黎睿手腕往屋里拽,“哥,我给你带了明信片和冰箱贴,快过来看。”
商启钧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规划地图在桌上摊开,指尖圈出一个填充了紫色的色块。
“这里就是我们最近一次提交上去的开发区域。”又将一份文件,递到黎秋云面前,“这是具体的项目提案,妈,您看一下。”
黎秋云翻开那份提案,大致扫过去,项目描述条理清晰,规划合理,没有什么明显问题。
“但现在联建会那边还不松口,我们暂时拿不到用地审批。”
联建会,全称联合城市建设理事会,是由相关企业家和学者建立起来的非政府组织,主要目的为统筹地产市场、对资源进行合理分配,以此维持行业繁荣。联建会里任职人员在行业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商启钧的祖父也担任过会长。
但商老爷子卸任后,商氏就退出联建会。原因很简单,创会时“共同繁荣”的初衷已经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扭曲,现在的联建会不过是头部集团间的抱团取暖,肥肉都让他们叼走了,经过层层盘剥,下面的中小企业连油星子都舔不到。这个组织已经烂到根里,不早些脱身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商氏家大业大,且商老爷子余威犹在,脱离了联建会,仍能安稳地经营下去。
直到这两年。
现任会长即将退休,届时需要从两位副会长中选一位扶正。这两位副会长,一位姓陆,是一家北方地产企业的董事长,为人低调谨慎,靠着资历混上来的;另一位姓陈,据说入行前不过是个地痞流氓,靠帮老板办事上位,处事风格张扬激进。
会长年纪大了,在联建会里也就开开会才露面,而平时主要由陈副主持工作,所以到时候正会长的头衔会落到谁家已经不言而喻。
陈副也清楚这一点,颇为洋洋得意,心思也飘了,想做些什么来立威。那商氏当年擅自退会,简直是打联建会的脸,况且商老爷子这前前前不知道多少任会长都入土快十年了,他的面子此时也没什么必要再留着。
陈副不会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明着摆出来,但联建会确确实实在针对商氏,比如一项用地审批几年内改了无数次仍是缘由不清地打回来。商启钧想拿下Neverland的授权,在桐江建起亚太区首座乐玩主题乐园的宏伟目标,也跟着被卡住了。
商启钧为黎秋云阐明了大致情况,末了话锋一转:“不过,今晚宋兴德攒了个局,说有个在联建会讲话听有分量的人也会来,我想可以谈一谈。”
黎秋云蹙眉,这老宋有时会约她丈夫冯毅去钓鱼打高尔夫,她本人跟他接触不算多,但是有联建会的局她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她不由得问道:“讲话有分量的人是哪位,陈还是陆?”
“陶。”商启钧吐出一个字。
黎秋云了然。联建会会长的秘书就姓陶。
陶秘常年跟着会长,他的意见就是在传达会长的意见,如果能搭上线,效果未必不如去给陈副陪笑脸。
“当然,我们不一定要坐等联建会高抬贵手,还有另一条路。”商启钧补充道,“跟Neverland签约后,可以上他们通过招商口坐入驻申请,这样就能绕开联建会。”
“现在连地皮都搞不定,怎么让人家跟我们合作?”
此时,商启钧脸上绽开他谈生意时惯用的胜券在握的笑容:“妈,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Neverland的产品主打一个合家欢,而且我们这里对乐玩游戏领域而言还是红海市场,有很大的开拓空间,人家也想过来。”他循循善诱地,“只要让对方觉得,我们作为合作方能践行其品牌价值和企业理念,他们没有理由不跟我们合作。”
“你怎么打算?”黎秋云问。
“我们可以先营销黎睿和我的爱情。”商启钧对自己的计划很有自信,毕竟为此他已经跟负责传媒营销的Alex开了二十多个会,对整个流程都了如指掌。他向黎秋云呈上一份装订好的文书,“妈,这里是具体的宣传方案。之前营销号不是说他在国外长大吗,现在的互联网就喜欢听故事,只要把我和黎睿有多相爱的内容进行宣传,黎睿也配合一下露露脸……”他语气轻松,神态自若,仿佛干完这一票,乐玩公司的团队就站在门外排队等签约。
“我不同意。”
突然,黎秋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甚至不曾翻开那份方案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