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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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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奚辰解开袋口的皮绳,里面是三个小瓶子。
一瓶装着银色液体,像液态的月光。
一瓶是深蓝色粉末,细看时会发现每一粒粉末都在微微闪烁。
最后一瓶最小,里面只有一滴浓稠如蜂蜜的金色液体,却散发出太阳般温暖的气息。
牧奚辰震惊地看着这些药剂。光是那滴“晨曦之滴”,在黑市上的价格就可能超过一座中等规模的农庄。
“我不能……”
“收下。”奥尔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礼物,是投资。我在这小村子里待了三十年,早就腻了。我想看看,一个从德墨忒尔城走出去的星辰法师,到底能走多远。”
“你父亲的药就门口柜子上,拿好了就走吧,明天还要赶路。记住,过魔兽之森时走官方开辟的小径,别抄近道。最近森林深处的魔力波动不太正常。”他重新戴上眼镜,转身继续摆弄工作台上的器具,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牧奚辰将皮袋仔细收进怀里,向老人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奥尔森先生。”
“要谢的话,就活着通过考试。”老人没有回头。
“现在,别打扰我工作。”
走出小屋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沉。天边堆积起绚烂的晚霞,金红与紫罗兰色的光芒交织,将德墨忒尔城的麦田染成一片温暖的海洋。
牧奚辰加快脚步往家走。路过村庄广场时,他看到卡尔和几个年轻人坐在喷泉边,似乎在争论什么。卡尔的声音飘过来:“……就是异想天开!那种魔法有什么用?连只地精都赶不走……”
他没有停下,径直穿过广场。喷泉的水声和年轻人的议论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晚风吹过麦穗的沙沙声,远处牲口归栏的叫声,还有母亲们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悠长喊声。
这些声音,这些景象,构成了他十七年来的全部世界。而明天,他将第一次真正离开它。
家门虚掩着,烟囱里飘出炊烟,混合着炖菜的香气。牧奚辰推门进去,看到父亲牧深正站在灶台前,用一柄木勺搅动铁锅里的浓汤。男人高大的背影在昏黄的厨房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实。
“回来了?”牧深没有回头,“洗手,准备吃饭。”
“嗯。”
晚餐很简单:黑麦面包、蔬菜炖肉、自家酿的苹果醋。父子俩面对面坐在木桌旁,沉默地吃着。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厨房里只有油灯噼啪的燃烧声和碗勺碰撞的轻响。
牧奚辰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想起奥尔森先生的话,想起父亲后背的伤疤,想起那个在父亲噩梦中反复出现的、他从未见过的母亲。
“见到奥尔森了吧,没出什么差错吧?”倒是牧深先打破了沉默。
“是的,没什么问题,他给了我一些药剂。”
牧深点点头,撕下一块面包蘸了蘸炖肉的汤汁:“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三十年前来到村里时,带着一身的伤和满脑子的药剂学知识。村里人一开始也排外,但他用实力证明了自己,那年冬天爆发的黑热病,要不是他,至少要死一半人。”
“他今天……跟我说了一些以前的事。”牧奚辰小心地观察着父亲的表情,“关于您刚来这里时的事。”
搅动汤勺的手停顿了一瞬。
“是吗。”牧深的声音很平静,继续吃着面包,“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当年追杀您的人,用了三种不同体系的高阶魔法。”
厨房里安静了几秒。油灯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在墙壁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牧深放下勺子,抬起眼看着儿子。昏黄的灯光下,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农民,眼中闪过某种牧奚辰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像一把藏在鞘中多年的剑,偶然露出一丝寒芒。
“不要想那么多,既然奥尔森给了你药剂,你就好好用,但你要知道最好的保命手段不是药剂,也不是魔法,而是这里……”
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和这里。”手指移到心口。
牧奚辰看着父亲,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十几年来,父亲从未真正阻止过他练习星辰魔法,从未真正反对过他成为魔法师的梦想。
那些看似随口的调侃、故作轻松的鼓励,其实都是另一种形式的教导,教导他如何在遇到挫折时积极向上,在危机中保持镇定,在面对困难时坚韧向前。
“爸。”他放下餐具,坐直身体,“如果我……在考试时暴露了星辰魔法,引来了当年的仇家,您会怪我吗?”
牧深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陶杯喝了口水,目光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厨房里只有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
“辰儿,”良久,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知道你名字的来历吗?”
牧奚辰愣了愣:“您说过,是母亲取的。”
“对。”牧深的目光落回儿子脸上,眼中有着罕见的温柔,“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我们还在九州故土。有一晚,她梦到一片无垠的星海,其中一颗星辰格外明亮,划破长夜,落入了她的怀中。醒来后,她说:‘这孩子是追寻星辰之人,就叫奚辰吧。’”
这是父亲第一次如此详细地讲述母亲的事。牧奚辰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牧深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我们被迫离开故乡,穿越德尔海,来到这片陌生的大陆。你母亲没能……走到最后。”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陶杯粗糙的表面。
“但我一直记得她的话。她希望你能自由地追寻属于你的星辰,哪怕前路布满荆棘。”牧深抬起头,直视着儿子的眼睛。
“所以,去做你该做的事,辰儿,如果阴影因此重现,那我们就一起面对。你父亲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战一场。”
他说这话时,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忧虑,只有一种沉淀了十七年的、钢铁般的决意。
牧奚辰感到眼眶发热。他用力眨了眨眼,低下头,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让他无法开口。
晚饭后,牧奚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开始最后检查行囊。
地图、干粮、水囊、换洗衣物、一小袋银币和铜币,还有奥尔森先生给的药剂。
他将它们一样样摆在地板上,确认无误后再收回帆布背包。
窗外的夜空清澈如洗,繁星点点。德墨忒尔城的光污染很少,在这里可以看到更加清晰的星空。牧奚辰推开木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房间。
他伸出手掌,掌心向上,闭上眼睛。
没有咒语,没有手势,只有意念深处一丝细微的牵动。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从他意识中伸出,轻轻搭上了夜空中的某颗星辰。
一点银白的光芒在他掌心上方三寸处亮起。不是火焰的炽热,不是月光的清冷,而是一种更遥远、更纯粹的光。它稳定地悬浮着,照亮了少年专注的脸庞。
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七点星光依次亮起,在他掌心上方排成一个不规则的勺形。它们缓慢地旋转,彼此之间有着微妙的引力联系,像是在重演某个遥远星系的运转规律。
这就是他的魔法,与迪斯坦特大陆上任何已知体系都不同的星辰魔法。他能感应到夜空中的星辰,能与它们建立微弱的连接,引动一丝星辉之力。到目前为止,这能力除了照明和制造一些光影效果外,几乎没有任何实战价值。
但奥尔森先生今天的话点醒了他:这魔法的真正价值,可能不在于它现在能做什么,而在于它代表什么。
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独特的传承。
牧奚辰凝视着掌心旋转的星辉,脑海中闪过父亲背上的伤疤,母亲梦中的那颗星辰,还有那个至今未知的仇敌。
“追寻星辰之人……”他轻声重复着母亲给予的名字。
星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亮点,缓缓握紧了手掌,星光倏然湮灭,房间重归昏暗,只有他眼中那点未熄的微光,亮得惊人。
与此同时,厨房的油灯下,牧深并未入睡。他独自坐在桌旁,面前的陶杯早已凉透。他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杯壁,目光投向窗外牧奚辰房间的方向,又越过那里,投向更南方的魔兽之森,以及森林彼端那个聚集了各方势力的法师塔。
他的眉头无意识地锁紧,那副总是乐呵呵的农夫面具彻底摘下后,脸上只剩下深重的疲惫与隐忧。
“该来的,终究会来。”他极低地叹了一句,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夜里。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牧奚辰就被父亲摇醒了。
“该出发了,再晚正午前就没办法穿过森林隘口了,入夜的魔兽之森可不安宁。”牧深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提着准备好的行囊。
牧奚辰迅速洗漱,换上结实的旅行装束,厚实的亚麻长裤、皮革护膝、深灰色的斗篷。他将帆布背包背好,检查了腰间的短剑和药剂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小房间。
木床、书桌、墙上手绘的星图、窗台上几颗在魔法作用下常年翠绿的盆栽……一切如常,但当他再次回来时,一切或许都已不同。
走到屋外时,牧奚辰愣了一下。
家门口的空地上站着不少人。不止有奥尔森先生,还有经常和他父亲一起下田的几位农人,甚至包括昨天在广场上议论他的几个年轻人。
卡尔站在人群边缘,抱着胳膊,表情复杂。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凉意。人们安静地站着,没有人说话,只有几匹拴在篱笆上的马偶尔打个响鼻。
牧深将最后一个小包裹塞进儿子的背包,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路线,避开森林深处的标记区。到了法师塔,按指示牌走,别乱闯。钱分开放,别都放在一个地方。”
“知道了,爸。”
“还有,”牧深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如果真遇到应付不了的危险,用我教你的那个秘法,无论多远,我会知道。”
牧奚辰重重点头。
那个秘法,父亲很早之前就教过他,并三令五申只有生死关头才能使用。
他转向送行的人群,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鞠了一躬。
“这些年来,承蒙各位照顾。我走了。”
卡尔这时走上前来。他盯着牧奚辰看了几秒,突然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打磨光滑的燧石护符,用皮绳串着。
“我父亲让我给你的。”卡尔别开视线,声音有些生硬,“说是能驱散低阶野兽。戴着吧,你那魔法估计遇到魔兽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牧奚辰接过护符。燧石表面刻着一束麦穗环绕着水滴,那是德墨忒尔城的徽记。
护符带着体温,显然已经被握在手里很久了。
“谢谢。”他将护符戴在脖子上,塞进衣领内。
卡尔哼了一声,转身走回人群边缘。
奥尔森先生什么也没说,走上前将一个卷起来的羊皮纸卷塞进牧奚辰手中,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那力度大得让少年有些吃痛,但他读懂了其中的意味:保重。
牧奚辰再次向人群鞠躬,然后转身,踏上了通往村外的小路。
他没有回头。
晨雾在朝阳的照射下开始消散,露出远处墨绿色的森林轮廓。道路两旁的麦田在晨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大地在低语送别。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担忧的、期待的、怀疑的、复杂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背上,直到他拐过一个弯道,将整个村庄彻底抛在身后。
道路向前延伸,穿过最后一片农田,指向森林边缘那个若隐若现的隘口。那里是德墨忒尔城的边界,也是他十七年人生的边界。
背包的重量压在肩上,燧石护符在颈间带着微温。牧奚辰调整了一下呼吸,步伐逐渐加快。
风从森林方向吹来,带着松针、泥土和某种野性的气息。鸟群从头顶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朝着更南方迁徙。
他想起父亲背上的伤疤,母亲梦中的星辰,奥尔森先生凝重的警告,卡尔别扭的赠礼。
然后,他想起昨夜掌中旋转的星辉。
“追寻星辰之人……”
少年低声自语,脚步踏上了森林小径的第一块界石。
晨光完全铺开,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向幽深的林间。
在他身影消失于树林的刹那,远处村口,一直凝立如松的牧深,肩胛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又立刻绷紧。他转身,对沉默的村民们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回屋内,关上了门。
而更远的林梢,一只羽毛漆黑的鸟,无声地收回了投向小径的目光,振翅消失在森林更深处,方向与牧奚辰的前路,隐约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