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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毒刺与鹌鹑 ...

  •   前线指挥部的医疗帐篷比野战医院的条件简陋得多,但胜在离核心区域近,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浓重的消毒水味,而是混杂着尘土、电子设备发热、以及若有若无硝烟气息的前线味道。这对顾驰野来说,反而更自在些。

      他拒绝了护士帮忙,自己慢慢坐起身,忍着毒素清除后残留的眩晕感和左手掌心阵阵的闷痛,将病号服换下。旁边椅子上搭着的,是虎擎苍让人从他营地带过来的备用作战服——但显然不是全新的,而是他之前换洗的另一套,袖口和肘部有熟悉的磨损痕迹,甚至……衣襟和袖子上,还残留着些许未能完全洗净的、淡淡的暗褐色印记,那是上次任务,或者更久之前留下的血渍,已经深深沁入了纤维。

      真正的战场,没有那么多崭新整齐。顾驰野面无表情地将这套染着旧日痕迹的野战服穿上身,拉好拉链,扣上战术背心。布料摩擦过皮肤,带来熟悉的粗粝感和一种奇异的安心。他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无力的肩膀,将那块刻着“白驹”代号的崭新军牌塞进领口,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

      帐篷帘被掀开,虎擎苍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军用饭盒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也洗漱整理过了,换上了干净的作训服,下巴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虽然眼底的疲惫依旧浓重,但那股属于指挥官的锐利和沉稳已经重新回到了他身上。看到顾驰野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那里,他眉头习惯性地皱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把饭盒往简易小桌上一放。

      “吃了。” 命令式口吻。

      顾驰野没逞强,坐下,拿起勺子。是热腾腾的、煮得烂糊的菜粥,加了切碎的火腿肠,显然特意交代过炊事班。他慢慢吃着,温热流质的食物滑入胃里,确实带来了一些力气。

      “李铭他们……”顾驰野咽下一口粥,抬眼看向虎擎苍,“知道多少?”

      虎擎苍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自己的水壶灌了一口:“只知道灰熊在巡逻时遭遇伏击,重伤,已经后送手术,情况稳定。你‘因协助救援扭伤脚踝’,需要休整几天。”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份战报,“详细情况,我没说。”

      顾驰野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是最稳妥的处理。新队员们需要知道危险的真实存在,但又不能立刻承受指挥官重伤濒死这样的剧烈冲击,尤其李铭他们几个,心志虽坚,毕竟历练尚浅。虎擎苍这个“扭伤脚踝”的理由,粗糙但有效,既能解释他暂时缺席高强度行动,又不会引起过度恐慌。

      “这种事情我还是懂的。”虎擎苍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我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中队长。”

      顾驰野没接这个话茬,转而问出了从醒来就压在心头的问题:“对面什么来头?” 那些使用自制毒箭、战术粗糙却狠辣的伏击者,不像正规武装,也不像寻常的偷渡客或走私犯。

      提起这个,虎擎苍脸上的线条瞬间绷紧,眼神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暴戾,后槽牙似乎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深吸一口气,才压着声音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帮不知死活的杂碎。说是偷猎的……也不算。” 他冷笑一声,“根据抓到的活口零碎交代和这边境警民提供的线索,就是一伙盘踞在对面深山老林里的亡命徒,大概十几二十人规模,有本地的地痞,也有对面那边跑过去的罪犯,凑在一起干些走私、抢劫过路客商、偶尔越境偷点东西的勾当。”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荒谬和怒意交织:“这群蠢货的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大概是穷疯了,或者嗑药嗑坏了。不知从哪儿听说我们这边有‘值钱的军用物资’,居然异想天开,觉得可以摸过来抢一波,拿回去在黑市上卖钱。” 虎擎苍舔了舔自己有些尖锐的犬齿,那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亟待撕碎猎物的猛兽,“用淬了毒的木箭,埋伏我们的巡逻队……就为了可能搞到几把枪、几件装备?哈!”

      顾驰野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眼底也闪过一丝冰冷。不是因为对方的目标可笑,而是因为这种无知无畏的贪婪和残忍,往往会造成最不可预测、也最令人痛心的伤亡。熊仄差点因此丧命,他自己也……

      “外交部已经正式照会对面,要求他们立刻剿灭这伙匪徒,清除边境安全隐患。” 虎擎苍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但对面那效率……哼。推诿,拖延,说山林广阔清剿困难。”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声音也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血腥气的森然,“我在想……”

      他抬起眼,看向顾驰野,目光锐利如刀:“……要不,我们干脆‘帮’他们做了这个‘好事’。反正也是为民除害,顺便,给灰熊和你,讨点利息。”

      主动越境打击。

      这念头危险、激进,几乎触及规则的边缘。但虎擎苍说出来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他是真的在考虑,并且评估其可行性与必要性。这不是冲动,而是一个指挥官在己方人员遭受攻击、对方性质恶劣且对方政府处置不力时,自然而然会产生的战术选项。尤其是,当对方的愚蠢和残忍已经实实在在地威胁到他的队员生命时。

      顾驰野放下了勺子。胃里的暖流似乎化作了更沉静的力量。他看着虎擎苍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没有立刻表示赞同或反对。他是副队长,他需要思考得更周全。

      “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顾驰野缓缓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但逻辑清晰,“对方确切的老巢位置,人员装备,活动规律,周边地形,对面边境巡逻的间隙和规律……还有,上级的授权底线在哪里。”

      他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干吧”。他提出了执行的前提。这就是他的态度——不盲从,不怯懦,以完成任务和保护队员为最终目的,进行最专业的评估和准备。

      虎擎苍看着他,眼中暴戾的杀意稍微沉淀,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欣赏的锐利。他知道顾驰野听懂了,并且进入了状态。

      “情报已经在加紧收集。大队长那边……” 虎擎苍顿了顿,“他原则上不反对‘积极防御’和‘有限度的越境惩戒’,只要我们拿得出周密的计划,把尾巴擦干净,不留下任何可能引发更大争端的把柄。毕竟,对方是非政府武装,而且是主动攻击方。”

      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一角,看向外面阴沉天空下肃杀的山林轮廓。

      “好好吃,吃完再休息半天。下午,情报汇总会送到你这里。” 他背对着顾驰野说,“把你的脑子用上,小白马。我们要干的,不是匹夫之怒。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是一击毙命,永绝后患。还要让对面那些官老爷,哑巴吃黄连。”

      说完,他放下帘子,大步离开了。

      帐篷里重新安静下来。顾驰野慢慢吃完剩下的粥,食物带来的暖意逐渐扩散到四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上厚厚的绷带,又抬眼,看向身上这套染着不知是自己还是战友旧日血迹的作战服。

      亡命之徒的贪婪,战友的重伤,未清的毒素,虎擎苍压抑的怒火,以及边境线上沉重的职责……所有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这身略显陈旧的衣服上。

      但他穿得很稳。

      因为他是顾驰野。
      是“白驹”。
      是“苍穹”的副队长。

      ……

      作战会议在指挥帐篷里进行,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中央的简易桌上摊开着大幅的边境地形图,以及情报部门刚送来的、关于那伙亡命徒的粗略信息——二十人左右,盘踞在边境线另一侧约五公里的一处废弃林场,装备混杂,有老式步枪、自制武器,警惕性一般但手段残忍。几个红蓝箭头和标注符号散落在地图上。

      虎擎苍双臂抱胸,站在桌首,眉头紧锁,听着几名骨干队员提出的行动设想。有人建议小股精锐渗透突袭,有人主张利用火力优势远程打击后清场,也有人顾虑越境行动的政治风险,建议施加更大压力迫使对方政府动手。

      顾驰野坐在虎擎苍侧后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专注地看着地图,不时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他左手仍缠着绷带,搁在腿上。尽管虎擎苍勒令他只参与策划,但他大脑运转的速度不比任何人慢。

      讨论声嗡嗡作响,各执己见。

      就在这时,帐篷角落里,两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几乎同时动了。

      墨笙(毒刺)从靠着的支撑杆上直起身,他今天没抱他那支宝贝狙击枪,但那股冷冽的气息依旧。他走到桌边,目光在标注了敌人窝点的地图上停留了三秒,然后抬起眼,看向虎擎苍,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只有二十个人,乌合之众。”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旁边低着头、似乎又在神游天外的杜磊(鹌鹑),补充道:“我和鹌鹑去,足够了。”

      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平日里一个冷得像冰、一个迷糊得像梦游的队员身上。

      杜磊似乎被墨笙的话惊醒了,他“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抬头,正好对上墨笙瞥过来的视线。那眼神里没什么温度,但杜磊却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慢吞吞地也挪到桌边,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墨笙,然后点点头,声音不大却挺清晰:“嗯,够了吧。就二十来个。”

      他的语气不像墨笙那样笃定,反而带着点商量和不确定,但那份“应该没问题”的随意,反而更让人觉得……诡异。

      “毒刺,鹌鹑,”虎擎苍开口,声音低沉,“说说你们的想法。”他没有立刻否定,但眼神里的审视毫不放松。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墨笙言简意赅:“狙击清除关键目标,制造混乱。鹌鹑潜入,布置□□和干扰,破坏通信和撤离路线。利用夜色,无声作战,速战速决。不需要大队人马跨境,目标小,痕迹少,撤得快。”

      杜磊在旁边补充,声音依旧不高,但条理意外地清晰:“他们的老窝在林场旧房子里,旁边有牲口棚和废料堆,视野有死角,巡逻很松。晚上他们喜欢聚在最大的那间房子里喝酒赌钱,气味和声音都很大,容易摸清楚。后山有一条他们自己踩出来的小路,通到一条干河沟,是他们的备用逃跑路线,也是埋雷的好地方。”他说着,手指在地图上虚点了几下,位置竟然和情报标记大体吻合,甚至还补充了两个情报上没有的细节。

      队员们面面相觑。杜磊什么时候把这些摸得这么清楚?他不是天天在技术室打瞌睡,或者被叶兆成抓去修设备吗?

      墨笙似乎知道大家的疑惑,淡淡道:“过去四十八小时,鹌鹑‘出去’了三次。”他没说“出去”干什么,但在场的都明白——杜磊这个“鹌鹑”,在所有人都盯着正面情报和制定强攻方案时,已经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对目标进行了抵近侦察。而墨笙,显然为他提供了远程掩护和信息汇总。

      一个最顶级的隐匿渗透者,加上一个最冷静致命的远程射手。这两人组合,在特定环境下,能发挥出的威力,确实可能超过一支常规突击小队。

      顾驰野看着他们,脑中飞快评估。墨笙的狙击能力毋庸置疑,千米之外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杜磊的潜行和设置陷阱的本事,在“淬火”训练中连热成像仪都能短暂骗过,对付一群纪律涣散的匪徒,更是如鱼得水。他们提出的方案,核心就是“精、准、隐、快”,最大限度地减少接触和暴露,正符合虎擎苍要求的“一击毙命,不留把柄”。

      但风险同样巨大。深入敌后,没有后援,一旦暴露,就是绝境。任何意外,比如对方突然增加人数,或者有隐蔽的暗哨,都可能让两人陷入重围。

      虎擎苍没有立刻表态。他盯着地图,又看了看墨笙毫无波澜的脸和杜磊那副似乎还没睡醒、却隐约透着某种专注的模样。他知道这两人的能力,更知道他们既然主动提出来,必然有一定的把握。墨笙不是冒失的人,杜磊关键时刻也从没掉过链子。

      “详细计划。”虎擎苍最终开口,手指敲了敲桌面,“我要看到每一个步骤,每一种意外应对方案,每一个撤退节点的时间卡点。装备清单,通讯方案,接应地点。如果你们能拿出一份让我挑不出毛病的计划……”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我就批准你们这次‘狩猎’。”

      墨笙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杜磊也“哦”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刚刚完成一项小任务,眼神又开始有点飘,但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画着些什么,像是在模拟潜入路线。

      会议继续,但焦点已经转变。其他人开始围绕墨笙和杜磊提出的核心思路,补充细节,讨论支援和接应方案。顾驰野也加入进来,从指挥官和伤员的角度,提出一些需要注意的风险点和后勤保障建议。

      帐篷外,边境的山风呼啸。帐篷内,一场由“毒刺”与“鹌鹑”主导的、寂静而致命的剿灭计划,正在冰冷的逻辑与大胆的想象中,逐渐成形。

      当最不起眼的角色主动走向舞台中央时,往往意味着,一场好戏即将上演。而这场戏的结局,将由子弹的精度和脚步的轻响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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