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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事出反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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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干嘛,我看看您。”苏延玉趴在旁边赖着不走了。
郑成警惕地打量着苏延玉,怀疑自己耳朵塞毛了。苏延玉脸上带着近乎乖巧的笑容,他好不容易构造的笑险些被郑成看破功。
苏延玉这幅表情简直稀有,郑成惊惧地同时又带了一种微妙的熨帖。八百年难得一见,他竟生出长辈的慈爱来,决定再观望观望。
郑成把心思重新投放在选角照片和人物资料上。
没想到苏延玉的“看看”是真的“看看”,从他晃过来到现在,他真一声不吭地待着。郑成心里老泪纵横,有一种“自家孩子终于长大,懂事了”的感慨。
他正要在他饱经风霜的国字脸上拗出点慈爱,懂事的孩子开口了:“这个不行,长得一脸刻薄。”
苏延玉手指一勾,把那张照片划走了。
郑成:“……”
他在心里默念,观望观望。
“这个呢?”郑成点着下一张照片,温声细语听得苏延玉汗毛直竖。
他见鬼地看了郑成一眼,又把照片划到了下一张:“不行,长得像驴。”
“这个呢?”
“大众脸。”
“这个?”
越往后看苏延玉越不可置信:“您从哪找的一堆歪瓜裂枣?”
郑成:“……”观望个鬼。
他一把摁灭了屏幕,艰难维持的“父慈子孝”碎了道缝:“你是选角还是选美啊,哪凉快哪呆着去。”
“本……”
人在屋檐下,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苏延玉不得不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再次端起了乖巧的笑容,“我看看,您选您的。”
郑成将信将疑的收回了目光。
从他对苏延玉的了解,起先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误。苏延玉没过几秒就要没话找话地搭腔,他心思显然不在这里,飞快地浏览完照片,冒出八百个建议。
关键他的建议还驴唇不对马嘴。
郑成几次三番摆在脑门上的“忍”终于被他推翻了:“你到底要干嘛?”
“不干嘛。”苏延玉还是一脸乖巧。
“不干嘛就上远。”郑成毫不客气地请他以圆润的姿态离开。
苏延玉磨磨唧唧地不走,两个人无声对峙了几秒。
郑成的眼睛被他用力瞪大,看起来像《黑猫警长》里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句歌词。笑点与理智在脑子里打架,这几秒对于苏延玉来说实为煎熬。
他移开目光,支支吾吾地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柏文安生什么病了?”
郑成听完一脸无语:“你磨叽半天就问这个?”
苏延玉咳了一声,小声“嗯”道。
“我怎么知道。”郑成没好气地说。
“他怎么给您说的。”苏延玉追问。
郑成想了想:“他就说吹空调吹的,应该感冒了吧?”
苏延玉愣了一下,心下疑惑,吹空调都能吹感冒,什么体质?
“哦。最近天冷,您也多穿点。”他看着郑成的老头背心说。
苏延玉目的达到,一点也不留恋跟年过半百的老年人预备役相处。
他瞬间收起了装起来的乖巧表情,眉目淡了下来,转身就要走。
郑成看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又无可奈何。
他看着苏延玉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提了一嘴:“这剧本是你妈妈写的。”
苏延玉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回了下头:“哦,然后呢。”
“你想不想出演?”郑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
苏延玉站在原地没说话,也没动。
又过了几秒,他低了下头,转身迈开步子。
郑成听见他说:“那您得问我经纪人。”
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熟悉,天色昏暗,街道显出几分萧瑟。
出租车轧过路面积水溅起水花,路过行人避闪不及,回头破口大骂。然而出租车并没有因为这句骂街而停留,依旧在街道疾驰。
司机是个急性子,一个漂移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柏文安刚下车还没站稳,就甩着屁股疾驰而去。
这是一片古旧的小区,年代久远,建筑有些发灰,又由于繁盛的绿植和从地而起爬山虎透出灰败的盎然来。
“谁呀?”
508的住户是一位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却并不显得凌乱,反添了温柔。岁月好像格外照顾她,只在她脸上留下了善意的注脚。
这会正是开灶起火的时间,叶向晚匆匆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去开门。
女人在看到来人时,她眼角的细纹先于唇角漾开笑意:“文安来了啊。”
柏文安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阿姨好。”
“快进来,快进来。”叶向晚热情地把柏文安招呼进门。
房间很整洁,温和的灯光洒在家具上,无意中驱散了来自外界的寒意。
“家里牛奶喝完了,阿姨先给你接杯热水。”她边回头说话,边走向饮水机,“暖暖,怎么今天过来了?”
“最近工作忙,今天刚好休假。”柏文安捧着热水,手指在杯壁无意识摩挲,“就想着来看看你。”
“阿姨有什么好看的呀。”叶向晚虽然嘴里这样说,脸上的笑意却怎么藏也藏不住。
她在果盘里添了一些糖果,抱怨道:“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阿姨好早些准备些你爱吃的。”
“给你惊喜啊。”柏文安“嘿嘿”笑了两声。
“我来帮你。”他抱着抱枕跟着叶向晚进了厨房,绕着她打转。
叶向晚故作生气地白了他一眼:“沙发上坐着去,抱着枕头净挡路。”
柏文安用枕头挡住脸,耍赖不走。
叶向晚好像恍惚了一瞬,把他推出厨房:“茶几下有零食,你自己拿。”说完她关了推拉玻璃门。
女人很高兴,隔着玻璃门和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都能听到她的哼歌声。
这声音清越好听,像珠玉落盘。
柏文安呆呆地看着她忙乱的背影,一动也不动。他仿佛闻到多年前放学时,就是这个厨房飘出的红烧肉香。脸上的笑开始发僵,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直到推拉门被拉开的声音响起,饭菜的香味飘到鼻尖,他才快速低下头,眨了眨眼。
他清了清嗓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好香啊。”
“洗手去。”叶向晚打掉他伸向筷子的手。
“哦。”他拖长声音应道,草草冲了冲,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寻常的三菜一汤被摆放在餐桌中央,色香味俱全。
叶向晚把米饭盛好递给柏文安,目光在他的黑发上停留了几秒:“文安怎么把头发染成黑的了?”
柏文安下意识想把帽子戴上,可是短袖T恤没有兜帽,他侧了下脸:“工作需要就染了。”
叶向晚的目光随着柏文安的脸移动,眼睛像是黏在了他脸上,连菜都忘了夹。
她一直不说话,像失了魂。餐桌遮挡下,柏文安握起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客厅偶尔能听见水滴滴落水池的声音。
柏文安垂下眼不敢看她,五分钟后,他听见叶向晚极轻地笑了一声:“文安染了头发跟乐乐越来越像了。”
他心里发苦,叶向晚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奇怪地看着他低垂的发旋,重新给他夹菜:“快吃呀,再不吃菜就凉了。”
柏文安嗓子一阵发紧,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嗯。”
他捧着碗,碗壁上的花纹是十年前的风格。
整栋房子就像是时代抛弃的产物,被按了暂停键。房间的装潢、摆设,甚至空气里浮动的微尘,都固执地停留在十年前的光景里,构成一个与外部世界割裂的、精美的复制品。
电视柜上排列的照片里,是同一个男孩。黑发、梨涡,眉眼跟女主人极为相似,却始终长不大。
十年前的沙发承载着如今的躯体,十年前的照片凝固着不变的笑颜..
还有,十年前的妈妈。
饭后,柏文安不敢久留,因为这个时候乐乐就要放学回家了。
“阿姨,我先走了。”柏文安帮叶向晚洗了碗,抓了把糖,站在门襟。
“多留会儿吧,乐乐快回家了,他肯定会喜欢你的。”叶向晚每次都会挽留。
“我还有工作。”柏文安的手在身侧蜷了一下,“等我结束工作就来陪你一段时间。”
他抬起笑容,不由分说替叶向晚关了门。
他不是没有试过强行打破叶向晚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平衡,结果就是又一次更痛苦的重塑。
天已经黑了,年久失修的楼灯有些短路,滋啦滋啦地明明灭灭,漆黑的影子时隐时现。
柏文安垂着头靠在墙上。
他每次回家都很难知道这道门后是什么样的叶向晚。
叫乐乐时是十年前的妈妈;叫文安时是十年后的阿姨。
正常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嘴角勾起苦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冰凉的空气,将那阵涩意逼回眼底,才直起身离开了这个被时光封印的房子。
由于今天是暴雨天,郑成难得没让他们留下来加班,甚至还心情大好地提前放了人。
从电梯上下来,苏延玉掏房卡的手一顿。
柏文安的房间亮着灯,进户门大敞着。
苏延玉的房间在他隔壁,经过时刚好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是许沫沫。
苏延玉脚步放缓,指节在门上扣了扣,许沫沫正蹲在笼子前,闻声回头。
她茫然地张着嘴巴:“延玉哥?”
“你在干嘛?”苏延玉说。
许沫沫往旁边让了让,露出鼠粮和营养泥:“我喂小土豆呢。”
苏延玉在鼠粮和营养泥上看了几秒,眉头微皱:“柏文安呢?”
“文安哥出去了。”许沫沫把装鼠粮的罐子扭开,往食盆里倒,又把营养条拆开往另一个小盒子里挤。
出去了?不是生病了吗?
苏延玉站在门口没动,小土豆闻到香味飞快从二楼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地凑到食盆前就开始大快朵颐,吃得胡须上都是泥,看样子像饿很久了。
许沫沫做完投喂工作,洗了个手。她正要拔掉房卡,却发现苏延玉依然站在门口:“延玉哥还有事吗?”
“没事。”
“哦。”
许沫沫又等了一会,苏延玉依然没有离开。
“呃……延玉哥我要去还房卡了。”许沫沫委婉地提醒了一下。
“你先回吧,房卡不用还了。”苏延玉提步往里走。
许沫沫:“?”
苏延玉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坐在沙发上,随后看着许沫沫不说话,大有种要送客的架势。
许沫沫跟他对视了一会,稀里糊涂地往外走。
临到门口听见他补充道:“不用跟他说。”
许沫沫把房门虚掩上,站在门口思考了几秒,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愉快地撒手而去。
柏文安的房间生活气息很重,杂七杂八的物品堆在茶几上。果盘里没有水果,放着各种各样的零食和糖果,其中就有柏文安之前给他的柑橘味水果糖。
房间里有轻微的嗡鸣声,苏延玉循声望去。
小土豆还是只运动鼠,深谙燃烧卡路里和享受放纵餐的合理搭配,这会正在跑轮上运动减脂。
他慢慢走过去蹲在笼子前,想起柏文安那天给他展示快递的得意神色。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豪华双层小洋房,主体是绿色的,花啊草啊的都有,甚至还有一个菜园的造景和椰壳秋千。好几天没打理,笼子里的摆件和垫料已经有些乱了。
苏延玉伸手敲了敲笼子的门。
正全身心投入跑跑轮的小土豆听见这清脆的声音一僵,骤然停下了动作,跑轮还在晃动,它爪子举在胸前,呆呆地望向声源。
黑豆大的眼睛没有焦距,苏延玉也不知道它到底在看哪。
他又在铁栏上敲了敲,小土豆的头又是一摆,定在一处不动了。
“你爸说谎了。”苏延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