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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裂痕初现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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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回青几乎是逃回陆家明顶层公寓的。
一路紧攥着裤袋里那枚U盘,金属边缘硌着掌心,细微的痛感成了他此刻保持清醒的唯一锚点。
公寓里空无一人,他没有开灯,径直走进客房——这三年他名义上的卧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才允许自己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一种更深层的、灵魂被反复碾压后的虚脱。
半晌,他强迫自己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光圈照亮一小片桌面,也照亮了他摊开的手掌。
那枚银黑色的迷你U盘静静躺在那里,没有任何标识,冰冷,沉默。
陆文鸿的东西。
他需要一台绝对安全、不被监控的电脑。陆家明给他的工作电脑肯定不行,公寓里任何连接网络的设备恐怕都有风险。他想到了母亲疗养院附近那家破旧的网吧,他偶尔会去那里查看一些不便用自己身份查询的信息。
但立刻又否定了。太容易被追踪。而且,陆家明今晚的态度明显带着警告,他未必没有派人盯着自己。
他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旧手机上。那是他进陆氏之前用的备用机,早已停机,但还能开机,且从未连接过陆家的网络。或许……可以试试用这个读取U盘,再用网吧的电脑间接查看?风险依然存在,但比直接使用联网设备好。
就在他拿起旧手机和U盘,脑中飞速筹划时,主卧方向传来了轻微的响动——陆家明回来了。
萧回青动作一僵,迅速将U盘和旧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心跳如雷。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走到客卧自带的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扑脸。
镜子里的男人,眼神惶惑,脸色苍白,只有被冷水激起的皮肤泛着一点红。他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抹去所有外露的情绪。
几分钟后,他拉开门,走向客厅。
陆家明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他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冷意。窗外璀璨的夜景成了他沉默的背景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还有一丝未散的、属于陆家明的凛冽气息。
“陆总。”萧回青在几步外停下,低声唤道。
陆家明没有立刻转身,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收拾干净了?”
指的是办公室,还是他自己?
“嗯。”萧回青应道,垂着眼。
“过来。”陆家明命令道。
萧回青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在离他半米左右的距离停下。
陆家明终于转过身。客厅只开了一圈隐藏灯带,光线昏暗,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零碎的光点。他的目光落在萧回青脸上,像是审视一件物品,从头到脚。
“今天的事,”他啜了一口酒,声音平淡,“记住教训了?”
萧回青手指微微蜷缩:“记住了。”
“记住什么?”陆家明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压迫。
萧回青喉咙发紧,垂下眼睫:“不该……给您添麻烦。”
“麻烦?”陆家明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你觉得,那只是‘麻烦’?”
他往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骤然增强。萧回青下意识地想后退,却硬生生止住了。
“萧回青,”陆家明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他凑近了些,威士忌醇厚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古龙水味,拂在萧回青脸上,“你是我的人。打你的主意,就是在挑衅我。今天陆文鸿看到了,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他的指尖冰冷,话语更冷。
“他会觉得,你是我一个可以随意拿捏、也随时可以丢弃的弱点。”陆家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剖析,“一个用来泄欲、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他会用更下作的手段来试探,来离间,或者……直接毁掉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顺便给我一记耳光。”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萧回青的心脏。他脸色更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陆文鸿,而是陆家明此刻毫不掩饰的、将他物化、将他置于险地的冷酷。
“所以,”陆家明松开手,后退半步,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安分一点。别给我理由,让别人觉得你很重要,值得他们费心思。”
原来如此。所谓的“庇护”,不过是维护他自己的权威和领地,避免“所有物”被他人觊觎而带来的麻烦。他萧回青的感受、尊严,在陆家明眼里,一文不值。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更深的绝望,在萧回青心底滋生。他抬起头,第一次,在陆家明面前,没有完全掩饰住眼底那簇压抑已久的火焰。
“那陆总,”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如果我真的‘不重要’,是不是哪天陆副董或者其他人要动我,您也会……随手丢掉?”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是他计划中的隐忍和顺从。
陆家明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反问。昏暗的光线下,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一向乖顺、此刻却隐隐竖起尖刺的小助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紧绷。
良久,陆家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看来,今晚的教训还不够。”他放下酒杯,玻璃底磕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萧回青,你是不是觉得,跟我顶嘴,很有意思?”
萧回青抿紧唇,没有回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陆家明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目光深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灵魂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包括那个滚烫的U盘,和刻骨的仇恨。
就在萧回青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迫时,陆家明忽然移开了目光,转身走向主卧。
“滚去睡觉。”他丢下冰冷的一句,“明天早上,我要看到灵犀二期风险摘要的终稿。做不好,你知道后果。”
主卧的门关上,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响。
萧回青独自站在昏暗的客厅里,浑身冰凉。刚才那一刻短暂的对峙,像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出现在他和陆家明之间那层名为“顺从”的脆弱琉璃上。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不该在此时激怒陆家明。但陆家明那番将他彻底物化、视若敝履的话语,像一把盐,狠狠撒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上。
他慢慢走回客卧,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枕头底下,那枚U盘的存在感无比鲜明。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知道里面是什么。
后半夜,确认陆家明房间再无动静后,萧回青悄无声息地起身。他换上一身深色的不起眼运动服,将旧手机和U盘塞进贴身口袋。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客卧连通的小阳台,借助外墙维修梯和管道,极为小心地攀爬下去——这是他在此居住三年,无数次观察和演练过的、唯一可能避开监控和保镖视线的路径。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二十几层楼的高度让眩晕感阵阵袭来。他咬紧牙关,手心被粗糙的金属磨得生疼,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十几分钟后,他双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隐入大楼背面一片监控死角的绿化带阴影中。心脏狂跳,不知是因为攀爬的惊险,还是即将揭晓秘密的紧张。
他没有去那家常去的网吧,而是绕了很远的路,来到城市另一端一个鱼龙混杂的城中村。这里遍布着黑网吧、无证旅馆和小作坊,管理混乱,是隐匿行踪的好地方。
他找到一家看起来最破旧、灯光最昏暗的网吧,用现金开了台角落里的机器。电脑老旧,运行缓慢,屏幕布满油腻的指纹。他插入那个旧手机,通过数据线连接,再将U盘插入手机的OTG接口。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网吧里烟雾缭绕,几个熬夜打游戏的年轻人骂骂咧咧,没人注意他这个角落。
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检测到外部存储设备。
他点开文件管理器。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没有命名。
点进去,是几十个加密的压缩包,命名杂乱无章,像是随手起的代号:“Q3流水”、“南区地块”、“老鬼备用”、“灵犀-备档-勿动”……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灵犀-备档-勿动”!
他颤抖着手指,尝试点开。果然,需要密码。
他试了陆文鸿的生日、常用的几个简单数字组合、甚至陆氏集团的创立日期,都提示错误。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目光扫过另一个文件名——“老鬼备用”。
老鬼……陆文鸿那个心腹。他会不会用老鬼相关的信息做密码?
他想起之前暗中调查时,偶然得知老鬼有个早夭的儿子,生日是10月15日。死因不明。
他输入“1015”。
错误。
又输入“鬼1015”。
错误。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输入了“laogui1015”。
进度条一闪。
解压成功!
萧回青猛地捂住嘴,才抑制住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呼。他瞪大眼睛,看着解压出来的文件——
不是完整的项目资料。而是一份份扫描件、照片、零碎的邮件截图和转账记录碎片。时间跨度长达数年,涉及多个陆氏参与或暗中操控的项目。
他飞快地浏览,心脏越跳越快。
其中几张模糊的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建筑工地,时间标注是四年前。照片一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瞳孔骤缩——是他的父亲!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但他绝不会认错!父亲当时是一家小型建材公司的业务员,正在和几个看起来像工地负责人的人交涉着什么。照片的拍摄角度很隐蔽。
紧接着的几张文件截图,是几份经过篡改的建材质检报告和阴阳合同影印件,涉及的项目正是陆氏当时承建的“江畔国际”公寓楼。而签约方之一,赫然有父亲所在那家小公司的印章,但签名笔迹明显是伪造的!合同金额被恶意抬高,而质量标准却被暗中降低。
再往后翻,是一份内部调查报告的残页,结论指向那家小公司“提供不合格建材,涉嫌商业欺诈”,建议追究法律责任并索赔。报告出具日期,就在父亲跳楼前一周。报告末尾,有一个潦草的签批意见:“按此执行,尽快处理,避免影响项目进度和集团声誉。” 那个签名……是陆文鸿!
最后,是一份简短的银行流水截图,显示在父亲出事前两天,有一笔来自海外离岸公司的巨额款项,分几次汇入了几个不同的国内账户,其中一个账户的户主名,经萧回青辨认,正是当年逼迫父亲最甚的那个所谓“合作伙伴”,此人后来卷款失踪。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条清晰的线串联起来!
陆文鸿为了在“江畔国际”项目上牟取暴利,指使手下使用劣质建材,并伪造合同,将父亲所在的公司拖下水,做成替罪羊。父亲发现了端倪,试图反抗或揭发,却招致更狠毒的构陷和逼迫。那份被做了手脚的内部报告成了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事后,陆文鸿用离岸资金安抚(或封口)了直接经手人,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不是简单的商业挤压,是蓄意的构陷、欺诈,甚至可能是……谋杀!
父亲不是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他是被陆文鸿一步步设计、逼上了绝路!
母亲因此深受刺激,一病不起。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萧回青所有的理智和克制。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证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陆文鸿!果然是陆文鸿!
这些年支撑他的猜测和怀疑,此刻变成了血淋淋的实证。痛苦、愤怒、悲恸、还有终于找到目标的疯狂,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需要这些证据!完整的,清晰的,足以将陆文鸿钉死的证据!U盘里的这些碎片还不够,太零散,太模糊,很多关键信息缺失,无法直接形成证据链。他需要原件,需要更确凿的记录,需要知道那个离岸公司的详细信息,需要找到当年那些经手人……
而这一切,很可能就在陆文鸿手里,或者,藏在陆氏更深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屏幕上另一个文件夹——“灵犀-备档-勿动”。
灵犀项目……陆文鸿屡次掣肘,是否也因为这里面藏着他更多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个“备档”里,又有什么?
他尝试用同样的密码去解压,失败。用了其他几个可能的组合,也失败。
看来,陆文鸿对不同文件设置了不同密码,极其谨慎。
萧回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在这里久留。他迅速将U盘里所有文件,包括未解压的,全部拷贝到旧手机一个加密的隐藏分区,然后彻底清除了网吧电脑上的所有操作痕迹和临时文件,拔掉U盘和手机。
离开网吧时,天色已近拂晓,城中村弥漫着破晓前最深的寒意和污浊气息。他像一抹游魂,穿梭在狭窄的巷道里,脑中却已是一片燃烧后的冰冷清明。
仇恨有了确凿的靶心。
证据虽然残缺,但指明了方向。
而陆家明……他那个冷酷的金主,他名义上的“庇护者”,他知道多少?他和陆文鸿的斗争,是真的势同水火,还是家族内部的权力游戏?自己手中的这些碎片,会不会成为搅动局面的石子?或者……引火烧身的火种?
回到公寓楼下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再次借助维修梯艰难地爬回客卧阳台,精疲力竭,浑身冰冷。
轻轻推开阳台门,却猛地僵住。
客卧里,台灯亮着。
陆家明穿着睡袍,坐在他书桌前的椅子上,手里正拿着他那部旧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随意滑动。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捕食者终于等到了落入陷阱的猎物,冰冷,沉静,带着一丝了然和残酷的玩味。
“回来了?”陆家明的声音平淡无波,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清晰,“看来,夜游的收获不小。”
萧回青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冻结。
他看到了?他知道了?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手机……他打开看了吗?
陆家明将手机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如同最后的宣判。
“萧回青,”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在我的地盘,不要耍小聪明。”
他的目光,落在萧回青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也落在他紧紧攥着、试图藏到身后的那只手上——那里,正握着那枚滚烫的、要命的U盘。
裂痕,在这一刻,不再是细微的纹路。
而是轰然洞开,显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名为“真相”与“对峙”的悬崖。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危机与转折,同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