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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31 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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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门在许蔚和谭越身后无声合拢。
温时与站在距离办公桌三步远的地方,低着头,没有说话。室内只剩下两个人,但空气的重量仿佛翻了倍,沉沉压在他的肩上。
他不敢看顾长空,目光虚焦在地板的暗纹上。
顾长空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吞咽时喉结滚动,发出很轻的声响。这个寻常的动作,让温时与莫名想起三天前那个吻,更重,更蛮横,带着不容吞咽的窒息感。
“公主走了。”顾长空放下杯子,语气像在报告天气,“临行前托我带话。”
温时与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说,诺瓦科学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不是作为联姻对象,是作为朋友和专家。”
温时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我替你回复了。”顾长空继续说,“‘温时与博士目前全心投入联邦项目,暂无国际交流计划。感谢殿下赏识。’”
温时与点头。
“还有,温洛谦今天早上试图联系你。”
温时与抬起眼。
“我拦下了。”顾长空看着他,“他说温家可以提供更好的疗养环境,问你是否需要‘回家’。”
回家。温时与咀嚼这个词。温家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我让秘书回复,‘温博士的健康管理已纳入军方医疗体系,不劳费心。’”
办公室里陷入寂静。
窗外的阳光斜切进来,在顾长空面前的桌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正好落在那份摊开的《蓝桥计划执行确认书》上。温时与看见了顾长空的签名,笔锋凌厉,如刀刻一般。
“所以,”温时与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我被限制交际了?”
“不是限制交际。”顾长空纠正,“是需要筛选和报备。公主是外交对象,温洛谦是合作方负责人。所有接触,必须经过我的评估。”
温时与沉默了。他感到一种缓慢的、令人窒息的收容。
他像一颗棋子,被从一张更大的棋盘上拿起来,放进了顾长空手边一个特制的、透明的盒子里。
“接下来两周,”顾长空换了话题,从抽屉里抽出一份纸质文件推过来,“你需要休假。许蔚的医嘱。”
温时与看着那份文件。封面上印着联邦医疗机构的徽章。
“许蔚和谭越也去。”顾长空补充,“我们四个一起。”
一起?
温时与想起小时候,虽然机会不多,但他们一起出去吃过饭,谭越还带他去过射击场。
“安保呢?”他没话找话。
顾长空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已经安排好了。”
温时与低下头,看向地板结合处。
“去哪?”他问,声音很轻。
顾长空调出光屏,上面显示三个选项:“东海岸森林疗养院,有温泉和徒步路线。中部平原湖畔别墅,安静,可以钓鱼。南方古典庄园,陈列馆很大。”
他说得很平淡,像在念三个坐标点。
温时与盯着那三个地名。森林。湖泊。陈列馆。他一个都没去过。
在WSA的七年,他的世界是宿舍、实验室、会议室的三点一线。他不知道疗养院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钓鱼该怎么操作。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
顾长空看了他几秒,那眼神很深,像在思考什么。
“选一个听起来最不让你紧张的。”他说。
温时与的目光在三个选项间移动。森林有太多未知的生物,古典庄园听起来很正式。湖泊……水是平静的,至少看起来是。
“湖畔别墅吧。”他说。
“好。”顾长空在文件上做了标记,“许蔚会安排行程。”
对话似乎该结束了。但温时与没动。他知道自己该问点什么,但问不出口。
顾长空先开口了。
“蓝桥计划,以你为核心。这意味着几件事。”
温时与抬起眼,没敢跟顾长空对视。
“第一,你的安全等级提到最高。任何非授权接近,都会触发即时反应。第二,你的所有通讯、行程、健康数据,都会汇总到我这里。第三,”顾长空顿了顿,目光锁住他,“你和我,现在是正式的项目绑定关系。对外,我是你的军方负责人。对内——”
他没说那些项目和工作的话题,只说你和我。
“对内,”顾长空的声音沉下去,“你是我的Omega。生物学上,法律上,现在项目文件上,都是。”
温时与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想说“不是”,想说“那只是意外”,想说“我们没有……”但那些话卡在喉咙里。
“觉得被束缚了?”顾长空问。
“……嗯。”不止是被束缚,是被绑定了。钉在一个叫“顾长空的Omega”的位置上,再也动弹不得。
“那就记住这种感觉。”顾长空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朝他走过来,“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每走一步,都有人看着。你每做一个决定,都会牵连到我。”
温时与忍不住后退半步,不太适应这种被绑定的感觉。
顾长空没有继续逼近,他靠坐在桌沿,手臂放松地垂在身侧。这个姿态少了些压迫感,让温时与还能站在原地。
“现在,”顾长空说,“复盘给我听。从公主来访开始,到现在。用你的逻辑。”
温时与的大脑开始运转,他低下头,避开那道锐利的目光,声音平缓:
“公主来访,公开求婚,是想用联姻换取技术杠杆,同时测试联邦和你的反应。你被调去陪同,既是外交礼仪,也是家族的试探。”
“期间,顾家派人找我谈话。他们暗示我是你的负累,是晋升路上的污点,建议我淡化标记,主动离开。我……情绪失控,发了不该发的信息。之后被隔离,审查。”
说到这里,他声音渐渐变低。
“你回来处理危机,提出了蓝桥计划。核心是将项目控制权收拢,将我纳入……你的直接管辖范围。公主离开,温家被限制,接下来要去休假。”
他说完了。逻辑清晰,因果明确。像一个完美的实验报告。
唯独漏掉了最关键的反应变量,那些混乱的、无法量化的、让他夜不能寐的情感数据。
“漏了什么?”顾长空问。
温时与的呼吸一滞。他知道顾长空在问什么。但他不想说,也不敢说。
“过来。”顾长空朝他伸出手。
温时与没动。
那只手停在半空,掌心向上,指节分明,掌纹清晰。温时与盯着它,想起这只手在禁闭室里如何扣住他的下巴,如何按压他的后颈,如何在他身上留下滚烫的烙印。
他犹豫了有一会。
顾长空的手臂纹丝不动。
他抬起手,轻轻放了上去。
指尖触碰的瞬间,他轻微地战栗。顾长空的手很暖,握力很稳,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笃定。他轻轻一拉,温时与就被带到了他身前。
距离骤然缩短。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山般的气息,温时与总能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花香,但刻意去闻,又什么都闻不到。
温时与低下头,他真的很怀念这个怀抱,忍不住,抬起手,想搂住他的腰。
“标记是什么?”顾长空问,声音就在他头顶。
温时与瞬间放下手,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本能地回答:“Alpha与Omega之间永久性的生物联结。涉及信息素融合与生理依赖,具有排他性——”
“官方答案。”顾长空打断他,另一只手抬起来,抚上他的后颈。指尖触碰到腺体周围的皮肤,温时与整个人剧烈地颤了一下,像被烫到。
“知道为什么那127次‘表白’,我从来不回应吗?”
温时与的心脏狠狠一缩。他感到头皮发麻,脊椎窜上一股战栗。
“……因为你在保护我。”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不想让我成为靶子,不想让我陷得更深。”
“也对也不对。”顾长空的手指在他后颈轻轻摩挲,力道很轻,却能感受到手底下的身体,在微微战栗,“还因为,那根本不是表白。”
温时与一惊,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铁灰色的眼睛。
减了三分冷,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顾长空说:“那是试探。是确认。是你把自己关在‘乖巧弟弟’的笼子里,踮着脚,一遍遍敲栏杆,想知道外面的人会不会给你开门。”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刀,剖开温时与层层叠加的自我欺骗。
“你不敢说‘爱’,因为爱是平等的,是双向的,是你要站起来,自己走出那个笼子。你只敢说‘喜欢’,因为喜欢是仰视的,是安全的,是你可以继续待在笼子里,抓住兄弟这层关系,等待他人施舍一点注意。”
顾长空的手滑到他脸颊边,拇指轻轻擦过颧骨。
“而我,”他的声音放低了些,“我也在默许这个游戏。因为只要你还把自己当成需要保护的弟弟,我就可以用这个理由,把你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哪怕那个位置,让你痛苦了七年。”
温时与的呼吸彻底乱了。他想摇头,想否认,但顾长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他心里,敲碎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可能。
他想缩回那个笼子里,只要他听话,好好工作,就能待在哥身边。
但潜意识知道他在笼子里。知道那些“喜欢”是踮着脚的仰望。
知道他在用痛苦换取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我……”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顾长空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他托起温时与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
“新的抑制颈环要一周后才能到。”顾长空说,目光落在他颈间那块空荡荡的皮肤上,“你的发热期,就在这几天了吧。”
这不是一个疑问。
温时与浑身一僵。他当然知道。那种熟悉的、从骨髓深处开始蔓延的躁动和空虚感,已经在昨夜悄然浮现。
“这次,”顾长空的声音沉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重量,“我们一起过。”
“不——”温时与脱口而出,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拒绝。
恐惧几乎是瞬间淹没了他。在那种清醒的、没有借口的环境下,彻底暴露自己最丑陋不堪的生理需求,把自己变成一团混沌的、只凭本能蠕动的血肉……暴露所有的挣扎和需求。
顾长空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将他拉得更近。这个拥抱的姿势让温时与的脸颊贴上了他的颈窝。如此熟悉,让人安心。
“为什么不行?”顾长空在他耳边问,热气拂过耳廓,“标记已经在了。生理上,你本来就该需要我。心理上——”
他停顿,手臂收紧。
“你真的不想吗?”
温时与说不出话。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分析利弊,寻找逃脱的路径。
他会失控,会丢脸,会暴露所有不堪的渴望,会被彻底看穿,会被……
会被彻底拥有。
这个念头闪过时,他的腿软了一下。
顾长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摇,手臂稳住了他下滑的身体。温时与的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那气息像一张网,温柔而致命地收拢。
他想起贫民窟的雨夜,顾长空把唯一干燥的外套裹在他身上,将他抱在怀里。想起孤儿院的小床上,翻身时意外擦过的、带着触电般感觉的吻。想起顾家的深夜,他等在厨房的小餐桌,闻到食物的香气。还有诺瓦前线,隔着指挥室的玻璃,顾长空望向星图时冷硬的侧脸。
七年了。他像个罗马街头的乞丐,用“喜欢”当硬币,一枚一枚往许愿池里丢,幻想有一天能听见回响。
现在笼子的主人终于要打开门,他却害怕了。害怕外面什么都没有。害怕自己什么都抓不住。害怕里面只有更多不堪的自己。
顾长空的手抚上他的后脑,手指穿过柔软的黑发。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怜惜的温柔。
温时与闭上眼睛。理智还在尖叫着逃跑,身体却背叛了他,闭上眼睛,肌肉放松,重量交付,呼吸渐渐与顾长空的同步。
他爱他。
就是这个简单到可悲的事实,让所有分析、所有恐惧、所有挣扎,都变成了徒劳。他可以找一万个理由逃跑,但只需要这一个理由,他就会留下。
温时与的肩膀垮了下来。抗拒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他伸出手臂揽上他脖颈,把脸更深地埋进他颈窝,眼眶有些发热。
他投降了。
顾长空感觉到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将他固定在这个拥抱里。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训练口号。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光影都偏移了几分,顾长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第128次表白,”他的声音很低,眼底带着些许温柔的笑,“现在还说不说?”
温时与在他怀里僵住。
血液冲上耳膜,世界变成一片嗡鸣。他感到顾长空胸腔的震动,感到自己心脏疯狂的搏动,感到后颈腺体传来一阵尖锐的、预示性的刺痛。
发热期真的要来了。
而这一次,没有抑制颈环,没有逃避的理由,没有“弟弟”的身份可以躲藏。
他要在清醒的状态下,用最真实的模样,面对他爱了七年的人。
温时与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他颈窝,手臂收紧,轻轻吐出一个字,无比珍重:
“……爱。”
一个字。
没有“哥”,没有“喜欢”,没有修饰,没有退路。
是爱。
顾长空的手臂骤然收紧,紧到温时与觉得肋骨发疼。但他没有挣扎。
他感到顾长空的嘴唇压在他发顶,很轻地碰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很低的、近乎叹息的声音:
“嗯。”
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一些,落在顾长空背后的桌面上,照亮那份摊开的《蓝桥计划执行确认书》。
签名旁边,墨迹已干。
新的故事,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