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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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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晨光刚漫过木材厂的红砖围墙,白云揉着眼睛坐起来时,对面的床铺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黑土的早起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三天相处下来,除了睡前,他几乎从没在被窝里见过这个人。
摸过手机点亮屏幕,8点37分。
昨天下午做饭时,康严师傅说要请早假,54岁的人了,眼看要退休,偏偏疼儿子康宝疼得紧。
康宝是老来子,康严的老婆汤穗在Z市三中当老师,临近高考,每个周末都要补课,只能让康严周六一大早把孩子接到木材厂来。
白云之前问过左乐然,为什么不周五晚上接,左乐然说康宝周五下午有补习班,只有周六早上得空。
白云想起自己上学时放学就撒欢的日子,忍不住跟左乐然感慨:
“现在的学生是真不容易。”
周六的木材厂静得很,除了装卸师傅,没几个人起这么早。
白云绕着园区转了一圈,没见着黑土的影子,便溜溜达达往二楼行政部去。
他原本该和张强一间办公室,还是左乐然闹着抗议,加上黑土默认,才换到这间空办公室。
左乐然当时皱着眉说:
“要是找你还得看张强那张脸,我只能忍痛跟你断交了。”
张强倒满不在乎。
昨天跟冯哲哲打完电话,白云就来收拾办公室了。
这里以前是张强师傅的工位,人升职走了,抽屉里还留着几本没来得及收的考勤表。
他翻着看,2023年那栏才出现黑土的名字,从末尾一路往上挪,到今年已经稳稳停在正数第二的位置。
“按职位排的吧?”
白云指尖蹭过纸上的名字,心里悄悄叹,
“黑土哥这三年,是真厉害。”
还有些团建照片收在铁盒里,他一张张翻。
木材厂靠森林近,团建总少不了踏春,照片里的康严还没现在这么胖,李姐和陶叔那时就黏在一起,走到哪都成双成对。
白云看着眼热,想起以前单位团建,他总跟冯哲哲躲在没人的角落胡吃海塞。
再往后翻,黑土的身影渐渐多了——23年的他没现在这么壮,眉眼间带着点刚入职的随性,不像后来,往领导席上一坐,戴着墨镜,脸冷得像冰。
“原来还是个两面人。”
白云失笑,这几天相处,倒没见黑土摆过这么冷的脸。
收拾完也才9点多,康严师傅走前把馍馍稀饭热好了,可黑土不在,左乐然和张强周末都回了家,白云不想跟不认识的师傅阿姨搭话,干脆没去吃。
直到中午,他都埋在一堆材料里——锯材、刨床、铣床绕得他头大,手里的笔转了又转,还是没理清。
中午康严师傅回来时,白云还没到食堂,就听见电视机里飘来《小狗侦探》的主题曲。
冯哲哲以前帮着带侄子,靠一集这个哄了小朋友一下午,他对这旋律熟得很。
食堂门口的风铃“叮铃叮铃”响,康严从后厨探出头,看见他就笑:
“白云来啦?”
看电视的康宝听见声音,从板凳上滑下来,圆溜溜的眼睛亮了亮,脆生生喊了声
“白云哥哥”。
可直到吃完饭,白云还是没见着黑土。
周末厂子人少,康严收拾完碗筷,就带着康宝去睡午觉了。
白云靠在二楼栏杆上翻手机,冯哲哲还在加班,邵刚几个主管的朋友圈全是公司宣传,翻了没两下,困意就涌上来,他趴在栏杆边睡着了。
困意裹着他往下沉时,脸颊忽然蹭到一点温热的触感,轻得像羽毛,又带着点糙意——是人的手指。
白云慢慢睁开眼,黑土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站直,耳尖有点发红,眼神飘了飘,才硬邦邦地“嗯”了一声,把一个大袋子放在他脚边。
“这里面是……”白云凑过去看,袋子里装着鸡架、鸭脖,卤香一下子飘了出来。
“那天本来想带你去吃这个,”
黑土的声音有点发紧,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找补,
“我在Z市上学时,每天都要啃一两个,比那柴火鸡好吃。”
白云其实不记得那天答应过什么,可看着黑土不自然的样子,笑着接过来:
“谢谢黑土哥。”
黑土又补充:
“周六要去市里成品厂看货,不用你操心,就没叫你。”
白云捏起个鸭架啃,骨头酥得一咬就碎,正合他喜欢“方便吃”的性子。
他随手递了个给黑土,两人一个坐在栏杆边,一个蹲在地上,啃得满手油。
下午康严师傅带着康宝挨间办公室叫人,到白云这儿时,他见康宝乖得很,伸手就把孩子抱在怀里。
康宝也不闹,像个小玩偶似的坐在他腿上。
白云怕硬骨头卡着孩子,耐心地把鸭肉撕成小块喂他,康严在一旁刷抖音,乐得不操心。
黑土上来时,推开门就看见这一幕:夕阳透过朝阳面的窗户斜进来,白云侧着身子给康宝挡太阳,一半脸浸在光里,睫毛轻轻眨着,喂肉时嘴角还带着笑。
黑土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就站在门口傻看。
白云听见动静抬头,见他笑,还以为他喜欢小孩,把康宝从胳肢窝举起来。
刚好碰到孩子的痒痒肉,康宝“咯咯”笑着扭起来,白云也跟着笑。
黑土就站在那儿看,看他们闹,看康严慢悠悠刷手机,忽然觉得这画面静得像幅画。
没过多久,装卸师傅来报,新到的木材要入库。
左乐然他们不在,白云正想主动搭把手熟悉流程,黑土已经走到他身边,语气比平时软了点:
“要不要去仓库看看?正好带你认认,以后工作也方便。”
白云眼睛一亮,立马点头:
“好啊!”
第一次进原木材仓库,白云满是好奇,跟在黑土身后看他把木材分到不同区域。
每根木材的根部都用颜料做了标记,红的是松木,黄的是桦木。
黑土把入库单递给他:
“你帮着核对数量签字就行,不难。”
白云接过单子,看着上面的数字,一根一根数得格外认真。
黑土在一旁看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觉得这模样比对着枯燥材料时鲜活多了。
“小心!”
黑土的声音传过来时,断裂声已经在耳边炸响。
白云还没反应过来,后腰突然被一股巨力攥住,整个人被往后拽了个踉跄。
下一秒,“咚”的一声闷响,碗口粗的木桩砸在他刚才站的地方,地面都震了震。
附近的装卸师傅涌过来时,白云才发现自己被黑土护在怀里。
黑土比他高一个头,他仰头时,正撞进黑土的眼睛里。
那里面满是没压下去的慌,像是怕他丢了似的,连呼吸都有点乱。
灰尘在光里飘着,两人的呼吸慢慢凑到一起,近得能闻到黑土身上淡淡的味。
“副厂,您没事吧?”
一个工人凑过来,打断了这阵沉默。
白云像被烫到似的挣开,假装被灰尘呛到,咳了好几声。
黑土的手还保持着护着他的姿势,指节攥了攥,瞪了那工人一眼。
“是上称时没算准,安全绳没系够……”
工人挠着头道歉,黑土没再管暧昧的气氛,立马跟着去检查其他木材。
白云站在原地,看着黑土在工人中间的身影。
他像是鹤立鸡群似的,说话时没人敢插嘴,可刚才那双眼里的慌,却在他心里绕来绕去。
晚饭时,康严听说了仓库的事,特意温了盅粥给白云,康宝也把自己的牛奶递过来,白云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
“谢谢康宝。”
黑土靠在出餐口看着,嘴角带着笑。
康严瞥到他这模样,心里啧了一声。
他年轻时跑过远洋,船上都是常年不靠岸的男人,见多了那种隐晦的心思。
他早看出黑土看白云的眼神不对,只是之前给黑土介绍对象都黄了,这小子闷得像块木头,康严也懒得戳破。
急什么,等他自己悟,有的等呢。
康严故意把粥碗往出餐口上一放,
“哐当”
一声响,黑土吓得胳膊肘从窗口滑下去,茫然地看他。
“给白云端过去。”
康严挥挥手,转身进了后厨。
黑土把粥递给白云,顺手把康宝抱起来。
康宝平时总冒出些胡言乱语,这会儿指着黑土,脆生生喊:
“爸爸!”
又指着喝粥的白云,
“妈妈!”
对康宝来说,两个人感情好,就是爸爸和妈妈的关系。
白云刚喝进嘴里的粥没忍住,“噗”地喷在桌上,呛得他直咳嗽。
黑土一只手把康宝举起来,另一只手绕到白云身后,掌心贴着他的背轻轻拍着,动作放得极柔,眼神里却藏着点藏不住的笑意。
白云擦着桌上的粥,心里乱糟糟的。
他想问黑土有没有听见,可看黑土一脸坦然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康严要是知道儿子帮了这么个“大忙”,怕是要把锅都砸了;
更不知道,黑土心里早乱成了麻。
黑土早上去Z市,本就是办正事,可出门前看着白云熟睡的样子,竟犹豫了。
他不想叫醒他,又觉得没必要事事报备,最后硬着头皮走了。
成品厂的工人见他脸黑,都不敢多说话;
路过以前常去的卤味店,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堆,脑子里全是白云啃东西时的样子。
回来摸到白云的脸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只觉得那温度烫得他心慌。
仓库里那一下,他更是怕得要死。
明明可以自己来,却特意叫上白云,就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
要是真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刚才抱着白云时,他甚至有想吻下去的冲动,可又怕吓着人。
他活了三十多年,一直喜欢异性,可对着白云,他竟一点都不排斥,反而觉得……有点期待。
只是这心思太陌生,他只能归为
“兄弟的惺惺相惜”。
他看着白云低头喝粥的样子,竟忍不住想象:要是以后每天都能这样,好像也不错。
白云喝完粥,看着黑土逗康宝玩,心里忽然有点酸。
黑土哥应该很喜欢小孩吧?
可他永远给不了这些,永远不能跟他站在阳光下。
他默默把碗洗干净,坐在一旁看康宝扒着黑土的胳膊荡秋千,心里劝自己: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开心点。
后来康严带着康宝去菜园拔菜,黑土和白云沿着小路散步。
夕阳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康宝以前身体特别差,”
黑土找着话题,声音比平时软了点,
“刚生下来不到5斤,连哭都不会。”
“啊?那后来呢?”
白云停下脚步,眼里满是好奇。
“康严师傅天天给他做食疗,”
黑土想起康严说的糗事,忍不住笑,
“有次喂多了,康宝吃什么吐什么,把他吓得连夜送医院。”
白云被逗得直笑,没注意肩上落了只蚂蚱。
黑土忽然停了话头,脚步慢下来,目光落在他的肩上。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点点凑过去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白云没察觉,还在笑康宝小时候的糗事,直到面前的影子把光挡住,才愣愣地停下脚步。
黑土的脸离他只有半掌远,能看清他睫毛上的光,白云的呼吸一下子乱了,心咚咚跳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下一秒,黑土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指尖捏起一只翠绿的蚂蚱,递到他眼前,声音里藏着点坏笑:
“看,蚂蚱。”
白云被那只蚂蚱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黑土在逗他,转身就往回走:
“你别吓我!”
“真没吓你,”
黑土赶忙追上,手里还提着那只蚂蚱,
“这蚂蚱惊了会咬人。”
“咬死我算了!”
白云加快脚步,其实不是真生气,只是刚才那阵心跳太乱,怕黑土看出什么。
黑土看他耳尖发红的样子,知道他没真恼,故意提着蚂蚱在他左边晃:
“小白,你生气啦?”
“我没有!”
“你肯定生气了。”
“对!”
林间的风带着树叶的清香,两人的声音越走越远,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连风都变得软乎乎的。
这样的天气,确实适合藏点说不出口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