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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研学路 ...

  •   周一清晨,天色是北方二月特有的寡淡灰白,干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来沁心的寒意。燕城一中校门口,一辆大巴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排气口喷出阵阵白汽。
      高一(一)班参加研学的三十多名学生基本到齐,个个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帽子把脸捂得严实,却掩不住脸上的兴奋。老陈站在车门前,让萧然点名确认上车。
      萧然拿着名单,声音清脆地念过一个个名字,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在某个安静的身影上短暂停留。点完名,她利落地合上花名册,跟着老陈登上大巴。
      车上气氛热烈,同学们找到相熟的朋友坐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即将到达的云雾山,猜测着农家乐的样子。白棠默默跟在人群最后,等大家都坐得差不多了,他才走到车厢最后一排,选择了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将书包放在身旁的空位上,无形中竖起一道屏障。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街景,眼神有些放空,即将面对一周完全陌生的集体生活,心底那点的空落被放大了些许。
      就在他神游天外时,身边的座位微微一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萧然在他身边坐下,对他笑了笑。
      白棠收回目光,轻声回答:“没想什么,随便看看。”
      萧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故意压低了声音:“真的?不是在琢磨某位没来的大少爷?”
      白棠矢口否认:“没有。”
      他的反应在萧然意料之中,她也没继续追问,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忽然,她鼻翼微动,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凑近白棠这边嗅了嗅。
      白棠被她突然靠近的动作惊得往后缩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
      “你身上什么味道?”萧然好奇地问,打量着白棠,“还挺好闻的。你喷香水了啊?”
      白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素色小巧的雪松香囊。
      萧然接过去,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眉头微蹙:“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她努力回忆着,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来源。最终她放弃了,把香囊递还给白棠,耸耸肩,“算了,想不起来了。你自己做的?”
      白棠含糊地“嗯”了一声,将香囊收回口袋。
      萧然也没再多问,转而跟他聊起了研学可能的活动安排,只是在周围同学偶尔投来的目光中,她会不自觉地稍稍坐直身体,将语气调整得更像是一位关心新同学的班长。

      大巴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窗外的风景逐渐由城市楼宇变为覆盖着残雪的田野和远山轮廓。车厢内的气氛愈发活跃,同学们聊着天,吃着零食,充满了出游特有的轻松愉快。
      坐在前排的李梦晨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彩色糖果袋,笑盈盈地开始沿着过道分发起糖果来:“来来来,请大家吃糖!路上甜甜嘴!”
      “哇!谢谢梦晨!”
      “是我喜欢的牌子!”
      李梦晨一路分过来,走到车厢后排时,袋子里还剩不少。她站到白棠和萧然面前,先抓了一把给萧然:“班长,你的!”
      萧然笑着接过:“谢啦。”
      然后,李梦晨的目光转向靠窗坐着的白棠,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些,特意从口袋里里精心掏出两包包装格外精致的水果硬糖,递到白棠面前,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白棠,给你,这两种口味特别好吃!”
      白棠看着那两包明显比给其他人份量更多、也更漂亮的糖果,微微一怔,还是礼貌地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旁边的萧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边剥开自己手里的糖纸,一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白棠,打趣道:“哟,我们梦晨这是区别对待啊?两颗糖就想把咱们班新来的漂亮弟弟给拐走?”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几排的同学都能听见,顿时引来一阵低笑和起哄。
      李梦晨被萧然点破,也不扭捏,反而落落大方地一扬下巴,半开玩笑半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唉!班长你可别说了,要是真两颗糖就能拐走,那还好了呢!我立马回去买一卡车!”她说着,还故意用哀怨的眼神瞟了白棠一眼。
      “哈哈哈!”
      “梦晨你野心不小啊!”
      “白棠,考验你定力的时候到了!”
      这话引得周围同学笑得更欢了,连前排的人都好奇地回头张望。
      白棠被她们俩一来一往的调侃弄得耳根发热,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包装袋的棱角,糖纸窸窣作响。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青春萌动的玩笑,只能抿着唇,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浅淡笑容。
      “呵——李梦晨你就别做梦了!”李锐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在略显嘈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人家白棠同学眼界高着呢!我昨天下午可亲眼看见,他是从一辆黑色奥迪A8上下来的!就你这两颗糖,”他夸张地嗤笑一声,“够干嘛的?”
      白棠和萧然的脸色同时一变。
      白棠的手指猛地收紧,下意识地垂下眼睫,试图掩盖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萧然暗叫不好,心里把韩牧骂了一个来回:这事怎么被人看见了?
      李梦晨没看到他们骤变的脸色,只觉李锐这话说得难听,顿时火冒三丈,转过身就毫不客气地回怼:“李锐你什么意思?我李梦晨交朋友看的是眼缘,单纯觉得白棠人好不行吗?用得着你在这里阴阳怪气说三道四?再说了,就你这样的,倒贴我我都不要!”
      “你!”李锐被噎得脸一红,尤其还在全班同学面前被这么说,面子更是挂不住,他梗着脖子,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我好心提醒你!你看他穿的那羽绒服,还有那卫衣、鞋子,看着普通,可都是牌子货!谁知道怎么回事,别到时候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眼看话题越说越危险,几乎要触及那层他们极力掩盖的真相。萧然深知不能再让李锐口无遮拦地说下去,她猛地站起身,声音清亮压过李锐的话头,斥责道:“李锐!你够了!捕风捉影、背后议论同学很有意思吗?白棠同学是插班生,家里什么情况需要向你汇报?从什么车下来、穿什么衣服,跟交朋友有什么关系?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李锐和他旁边几个看热闹的男生,摆出班长的威严:“管好你自己!再让我听见谁无故编排同学,这次研学的实践报告,我第一个让老陈给他不及格!”
      萧然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又搬出了研学成绩的威胁,顿时镇住了场面。李锐张了张嘴,在萧然毫不退让的逼视下,嘴硬道:“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干嘛。”
      就在这时,一直留意着车厢动静的老陈也适时地从前排站起来,打着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开开玩笑要注意分寸!李锐,注意你的言辞!萧然,你也坐下。”
      李锐狠狠瞪了萧然和李梦晨一眼,讪讪地扭过头去。李梦晨也气呼呼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老陈目光扫视一圈,提高了音量:“大家都安静一下,趁着还没到,我再说一下到了之后的住宿分配和注意事项……”这一番话彻底给这场小风波画上了句号,同学们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纷纷看向老陈。
      车厢内恢复了秩序,只有老陈讲解规则的声音。
      白棠低着头,摸着口袋里的雪松香囊,明明是特地带来安定心神的东西,此刻却像烫手的山芋。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他却感觉像是被无数无形的视线包裹,刚刚启程的研学之旅,蒙上了一层意想不到的阴霾。
      萧然重新坐下,暗暗松了口气,但眉头却未舒展。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白棠:这件事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过去。

      中午时分,大巴车晃晃悠悠地抵达云雾山脚下。这里的空气比城里清冽湿润许多,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几座朴素的农家院落散落在路边,几户负责接待的村民已经等在临时划出的集合点,多是些面容淳朴、衣着厚实的大叔大婶。
      老陈和萧然忙着组织学生,按照事先粗略的分组名单,将两三个学生交给一位村民带走。等到最后人群喧嚷着散去,白棠才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人。
      一个围着花头巾、脸膛红扑扑的大婶笑着走了过来,嗓门洪亮:“哎呦,就剩这一个娃啦?老师,这个娃就交给我吧!跟俺走,家就在前头,近便得很!”她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听起来格外热情。
      老陈点点头,对白棠嘱咐:“白棠,你跟这位婶子去,安顿好了下午按照通知集合。”
      白棠点点头,低声说了句“麻烦您了”,便跟着大婶朝村里走去。
      大婶自我介绍姓王,一路上很健谈,指着路旁的菜地和果树向白棠介绍,白棠默默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
      走到一处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农家小院,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只小土狗摇着尾巴凑上来,也不叫唤。
      “大娟,二强,快出来欢迎哥哥!”王婶笑呵呵地冲屋里喊。
      还没等白棠有所反应,两个小小的身影就像炮弹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抱住了他的腿。
      “呀!哥哥来啦!”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旁边剃着小平头的小男孩也奶声奶气地喊:“哥哥……来啦!”
      白棠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不太习惯这样直接的肢体接触和毫无保留的欢迎。看着两个小孩期待的眼神,他忽然想起李梦晨给的糖果,从口袋里全掏出来,摊在手心里,笨拙地蹲下身,递到两个孩子面前:“……给你们糖吃。”
      大娟欢呼一声,小心翼翼拿了一颗,脆生生地说:“谢谢漂亮哥哥!”
      二强也赶紧拿了一颗,有模有样地学着:“谢谢漂酿哥哥!”
      “漂亮哥哥”这个称呼让白棠耳根微微发热,他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把糖果一股脑儿全塞进大娟怀里:“都拿着吧……”
      两个孩子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笑得眼睛弯弯,嘴里含着糖,含混不清地继续“漂亮哥哥、漂亮哥哥”地叫着。
      王婶在一旁看得直乐:“哎哟,俺家这俩皮猴子,就稀罕长得俊的!娃,你别介意啊!”
      白棠摇摇头站起身,看着两个孩子纯真的笑脸,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来娃,你的屋在这儿。”王婶领着白棠进了西边的一间小屋。屋子不大,但窗明几净,收拾得格外利索。最显眼的就是靠窗的那张土炕,炕上铺着干净的碎花褥子,叠放着厚厚的棉被,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暖融融的。
      “娃啊,你就住这屋,炕俺早上刚烧过,暖和着呢!你先拾掇拾掇,弄好了就出来,俺给你下碗面条,垫垫肚子!”王婶热情地安排着,“外头那些馆子,专宰你们这些外来耍的学生娃,贵哩很!可别去花那冤枉钱!”
      白棠心里一暖,却又不习惯平白接受别人的好意:“王婶,饭钱我……”
      “哎呦!可不敢这么说话!”王婶连忙摆手打断他,“你一个学生娃娃,俺咋能要你的钱!快别外道了,赶紧拾掇,面一会儿就得!”说完,也不等白棠再拒绝,风风火火地就转身出去了,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孩子的嬉笑声。白棠站在炕边,手指轻轻拂过温暖干燥的炕席,空气中还残留着柴火和饭菜的温暖气息,与韩宅空旷的精致截然不同。
      他默默地将背包放在炕角,心里因为李锐的话而产生的不安,也被这质朴的温暖驱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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