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如梦令 ...
-
阳光透过酒店高层落地窗的遮光帘缝隙，执拗地爬上了韩牧的眼睑。他皱着眉，不太情愿地从沉睡中醒来，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拨通了客房服务电话，点了一份简餐。
午餐很快被服务员用精致的餐车推进来。
韩牧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用餐，一边随意切换着电视节目，脑子空空荡荡的，还没完全开机。刚吃了没几口，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响起了急促的视频通话邀请音，屏幕上跳动着萧然的名字。
他懒洋洋地按了接听，将手机随意架在对面的装饰花瓶旁。
屏幕亮起，瞬间被南国明媚的阳光和萧然笑得灿烂的脸占据。她似乎是在一家开放式的海滨餐馆，远处是蔚蓝的海水和白色的沙滩，看上去惬意十足。
“哟，韩大少爷终于舍得醒了？”萧然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我就知道你起码得睡到日上三竿，上午都没敢吵你，怕你有起床气咬人。”
韩牧叉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干嘛？”
“馋你啊！”萧然笑得更加得意，将手机摄像头翻转，对着他们那桌琳琅满目的美食——色彩鲜艳的水果拼盘、冒着热气的海鲜炒饭、巨大的龙虾、冰镇的新鲜椰子……“看到没？这才叫度假！你这会儿才吃早饭吧？是不是只有可怜的三明治？”
韩牧冷哼一声，将自己面前那份摆盘精致但略显单调的西式简餐拿到镜头前晃了晃，语气懒散：“少来这套，哥也有吃的，不稀罕你那点海鲜。”
“德行。”萧然笑骂一句，不再逗他，切入正题，“下午我们去玩潜水，就在附近一个潜水点，风景据说超棒。你去不去？”
潜水？韩牧挑了挑眉。这个项目倒是勾起了他一点兴趣。相比于在沙滩上干晒太阳或者逛景点，这种带点刺激和探索性的活动更对他的胃口。
“地址发我。”他言简意赅。
“得嘞！”萧然满意地一笑，手指在屏幕上操作着，“这就发你微信。我们差不多吃完就过去，你快点啊，别磨蹭。”
就在这时，韩牧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那小子呢？”
屏幕那头的萧然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就知道你会问”的表情，也没多说，直接翻转了摄像头。
画面晃动了一下，从萧然的脸切换到了餐桌的对面。
白棠正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盘色彩鲜艳的菠萝炒饭。他穿着件浅蓝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清瘦的锁骨，在海边明亮的阳光下，肤色显得愈发白皙，甚至有些透明感。他微低着头，专注地用勺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饭粒，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摄像头对着。
镜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三秒，萧然便迅速将摄像头转了回来，重新对准了自己的脸：“喏，没丢。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我们准备出发了，你赶紧的。”
韩牧在镜头转回的那一刻，已经收回了视线，继续切着盘子里的食物，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OK，等你。”萧然说完，利落地挂断了视频通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韩牧冲了个凉，洗掉午后的懒散，换上轻便的短袖短裤，准时抵达萧然发的地址。
下午的海湾阳光洒满细白的沙滩，海水由近及远呈现出渐变的蓝绿色，清澈得能看见水下摇曳的海草和穿梭的小鱼。专业的潜水俱乐部沙滩区域人声鼎沸，各色潜水服在眼光下格外醒目。
韩牧目光扫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沙滩的遮阳伞下安静坐着的白棠，正在翻阅一本海洋生物图册。
他走过去，抬手拍了一下白棠的肩膀。
白棠身体微微一震，像是从出神的状态中被惊醒。他转过头仰起脸，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韩牧。
“怎么不下去玩玩？”韩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混在海浪声里，显得有些松散。在他看来，来到海边不下水，简直是暴殄天物。
白棠的视线从韩牧脸上移开，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不会。”
韩牧闻言，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不会就学呗，谁生下来就会？”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指导的教练，“给你请一个？”
白棠目光停留在远处萧然欢快扑腾的水花上，依旧摇头，语气温和：“不用了，谢谢。”
韩牧见他态度坚决，也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非要拉着白棠一起下水的意思。他不再理会白棠，转而面向大海，双手拢在嘴边，朝着萧然的方向吆喝：“萧然！玩够了没！”
水中的萧然听到喊声，回头望来，看到韩牧立刻兴奋地朝他使劲挥手，然后手脚并用地游回岸边。她踩着水走上沙滩，摘下潜水镜，脸上湿漉漉的，洋溢着运动后的红晕。
“你可算来了！我跟你说水里特棒！珊瑚礁特别漂亮，还有好多没见过的小鱼，刚才还有一只大海龟从我旁边游过去，一点都不怕人！”她雀跃地分享水下的见闻。
韩牧看着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蔚蓝海水，被她说得心痒难耐：“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这就下去。”他有些迫不及待，打断萧然的描述，转身就准备去换装备。
就在他与萧然擦肩而过的瞬间，萧然原本兴奋的表情微微一顿，小巧的鼻翼几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一股极其清淡，却又与她记忆中韩牧惯用的所有香氛都截然不同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鼻尖。
那味道很特别，不浓烈，与他平时常用的那种张扬的男士香氛不同，清冽又带着点木质感，透着难以言喻的……干净又疏离的感觉。
但那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和细想，韩牧已经大步流星地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了。
韩牧很快换好了潜水服，在专业教练的陪同下投入了大海。他略显生疏却大胆地潜入水中，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水下瑰丽的世界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斑斓的珊瑚、穿梭的鱼群、阳光透过海面投射下的晃动光柱……这一切都让他暂时抛开了所有杂念，沉浸在探索的乐趣中。
白棠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目光却移向了海中那个略显笨拙，却充满活力的少年。
萧然玩累了，回到遮阳伞下休息，一边喝着冰饮，一边也看着海里的韩牧，偶尔和白棠点评几句。
时间在阳光、海浪和潜水的乐趣中悄然流逝。当韩牧终于心满意足地上岸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
“爽！”冲完淡水，换回干爽的衣服，韩牧感觉浑身舒坦。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颈，问萧然，“晚上吃什么？饿死了。”
萧然正低头看着手机，闻言抬起头，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卖了个关子：“急什么，回到酒店再说。保证不让你失望！”她说着，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显然心中早有打算。
韩牧看她那样子，也懒得追问，反正萧然在吃喝玩乐上一向靠谱：“行，听你安排。”
白棠默默站起身，将膝盖上那本未曾翻动几页的图册放回原处，跟在两人身后，一同离开了喧嚣的沙滩。
回到酒店，萧然带着他们径直走向那间双人套房。推开房门的刹那，一股混合着烤海鲜、香料和各种零食的浓郁香气便扑面而来。
房间内灯火通明，原本整洁的客厅区域中央，已经摆开了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面琳琅满目地堆满了美食——刚烤好的大虾、生蚝、鱿鱼串还在滋滋冒着油星，巨大的芝士焗龙虾色泽金黄，各式各样的热带水果切片色彩缤纷，旁边还有几大盘看起来就酥脆可口的炸物和小点心。
旁边一个移动小吧台上，更是摆满了各类酒水饮料，从威士忌、伏特加、朗姆酒到各种软饮、果汁、苏打水，一应俱全，旁边还放着调酒壶、冰桶和若干造型各异的玻璃杯。
“哇！”萧然第一个欢呼着冲进去，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的杰作，“怎么样？我这夜宵安排够意思吧？比在外面吃舒服多了！”
韩牧环视一圈，脸上没什么惊喜的表情，反而习惯性地吐槽：“在家里恨不得天天泡在三幕，出了门反倒有兴致自己动手调酒喝了？什么毛病。”他走到吧台前，手指拨弄了一下那些晶莹的酒瓶，语气有点嫌弃。
“你懂个屁！”萧然回头白了他一眼，“这叫情调！自己调的酒，喝起来才有感觉好吗？再说了，我这手艺，一般的酒吧还比不上呢！”她说着，不再理会韩牧，转身热情地拉住后面的白棠，“白棠，快来坐，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拿！”
三人落座，开始享用这顿丰盛的“室内大餐”。
萧然显然是饿了，率先动手剥起虾来。吃了一会儿，她开始展示她的“手艺”，熟练地给韩牧调了几杯低浓度鸡尾酒，颜色或橙或绿，看起来清新可口。
“喏，尝尝，微醺刚好，保证你明天起床头不疼胃不翻。”她将酒杯推到韩牧面前，难得体贴。
韩牧哼了一声，倒也接受了她这份好意，几杯下肚，脸上果然只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眼神比平时亮了些，带着放松的慵懒，并没有出现之前在三幕那种难受的迹象。
萧然看着他的状态，得意地笑了笑，这才转向旁边一直安静喝着果汁的白棠，问道：“白棠，你会喝酒吗？要不要也试试？我给你调杯果味重点的，像饮料一样。”
白棠放下果汁杯子，摇了摇头，坦诚地回答：“不会。”
他话音刚落，旁边微醺的韩牧就嗤笑一声，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斜睨着萧然刚调好的一杯湛蓝色的酒，开始挑刺：“看你这调的都是什么颜色，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东西，怪不得人家不喝。”
萧然被他气笑：“嘿！韩牧你找茬是吧？有本事你来！”
“我来就我来！”韩牧像是被激起了好胜心，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吧台旁。
萧然也好奇他能弄出什么名堂，便配合地让出了吧台前的位置：“来来来，韩大调酒师，请开始你的表演，可别把白棠喝坏了。”
韩牧没理她的挤兑，先是嫌弃地扒拉了一下萧然用的那些糖浆和果汁，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几瓶酒和糖浆上逡巡片刻，拿起一瓶白朗姆酒，手腕稳定地倾斜，量取了约莫二十毫升倒入壶中。接着是蓝橙力娇酒，湛蓝色的液体缓缓流入，与透明的朗姆酒形成分层。他又加入少量的红石榴糖浆，那浓艳的红色沉入底部。最后，他挤了半个青柠的汁水进去。
随后他在调酒壶中放入几块冰块，盖上调酒壶，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壶身，开始快速而有力地摇晃。冰块在金属壶体内撞击，发出节奏明快的“咔嚓”声，混合着酒液融合的细微声响。
萧然带着看好戏的玩味看着他，白棠的目光则落在韩牧摇晃酒壶时，小臂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上，眼神平静，看不出情绪。
摇匀后，韩牧取过一个干净的古典杯，放入几块新的冰块。他没有直接将摇酒壶里的酒液倒出，而是先往杯子里淋入少许额外的柠檬汁，然后才将摇酒壶中已经混合成一种如同初绽樱花般淡粉色的酒液，沿着杯壁缓缓倒入。
韩牧将这支泛着梦幻淡粉色的酒杯推到白棠面前，下巴微扬：“尝尝。”
白棠看着眼前这杯与他认知中“酒”截然不同的饮料，它的颜色太过温柔，甚至有些脆弱。
他迟疑了一下，在韩牧和萧然共同的注视下，捧起了杯子，浅尝了一口。
冰凉的酒液滑入口中，预想中烈酒的灼烧感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合的、层次分明的口感。白朗姆的基底提供了轻微的醇厚，蓝橙利口酒带来了清甜果香，红石榴糖浆点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蜜意，而充分的青柠汁则平衡了所有的甜度，带来清爽的酸度和凛冽的冰感，完美掩盖了酒精的存在。
他放下杯子，在韩牧带着询问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很实在的评价：“很好喝。”
韩牧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孩子气似的笑容，他立刻转头看向萧然，眉毛挑得老高，语气臭屁得不行：“听见没？萧大小姐！还得是我调的酒白棠才喝！你调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萧然看着他这副尾巴快要翘到天上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抓起一颗花生米就朝他扔过去：“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不就是占了配方讨巧的便宜！”
韩牧敏捷地偏头躲过，笑得更加张扬。
萧然骂完，却也忍不住好奇倒了一点尝尝味道：“不过说真的，你这杯调得确实还行……从哪儿学的？我记得你以前只会可乐兑威士忌啊。”
听到这个问题，韩牧脸上的得意收敛了些许，他拿起吧台上剩下的半片青柠在手里无意识地捏着，语气变得随意：“早忘了。不知道在哪个酒吧看人调过，还是谁教的了……”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那杯如梦似幻的淡粉色酒液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与他平时气质不符的轻柔，“就是觉得……这酒的名字挺好听的，就记住了。”
“哦？”萧然来了兴趣，追问道，“叫什么名字？”
韩牧抬起眼，目光掠过正低头看着杯中酒液的白棠，又转向窗外南屿浓郁的夜色，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如梦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