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叹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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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被无形的手缓慢翻动的书页，一页页揭过，从深秋翻进了隆冬。
宋栀柠在崔家那个朝南的小房间里，渐渐找到了呼吸的节奏。
窗外的梧桐彻底褪尽了最后一片枯叶，枝干嶙峋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北风开始显露出真正的威力，呼啸着穿过楼宇间隙，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出门必须裹紧围巾，戴上手套，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崔阿姨值夜班的次数似乎多了些，眼下的青黑偶尔会重一点，但回到家，换上家居服，系上围裙，那股温和而坚定的气息从未改变。
她总能变着法子做出热腾腾的饭菜，有时是炖得酥烂的萝卜牛腩，有时是加了胡椒驱寒的酸辣汤，厨房里总弥漫着让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宋栀柠的身体在持续好转，脸上的痕迹几乎看不见了。
她重新回到学校，生活被上学、放学、写作业这些平凡的日常填满。
沉默依旧是她的底色，但那种惊弓之鸟般的紧绷，正在崔家安稳的节奏里一点点消融。
只是，冬日的严寒似乎总能精准地找到她身体的某个弱点。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饭时分，餐桌上摆着清炒菠菜和香菇蒸鸡，还有一小碟崔阿姨自己腌的脆萝卜。
鸡汁的鲜香混合着米饭的热气，温暖了整个餐厅。
宋栀柠小口吃着饭，听崔晓棠眉飞色舞地讲着篮球赛的趣事。
吃到一半，她夹起一块鸡肉，动作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筷子尖在触及嘴唇前，有半秒的停滞，她的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仿佛被某种来自身体深处的、细微的电流刺中了。
那不适稍纵即逝，她随即面色如常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咀嚼得缓慢而仔细，只是握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坐在她对面的崔晓棠正说到激动处，完全没有留意。
旁边的崔阿姨正低头挑着鱼刺，眼角的余光似乎从那短暂的停顿上掠过，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很自然地将那碗一直温在电饭煲里的、更软烂些的南瓜小米粥，往宋栀柠手边推了推。
“今天天冷，喝点热粥暖暖胃。”崔阿姨的声音平稳如常。
“谢谢阿姨。”
宋栀柠低声应着，舀起一勺粥。温润稠滑的粥液入腹，确实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稍稍压下了胃里那点冰凉的隐痛。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痕迹。
这老毛病，像是蛰伏在冬天里的影子，她知道它在那儿，也习惯了与之无声共处。
腊月的脚步越来越近，空气里开始飘起若有若无的年味。
街上挂起了红灯笼，超市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音乐，人们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带着忙碌的喜悦。
崔家也开始了过年的准备。一个周末的下午，崔阿姨难得休息，带着两个女孩去采购年货。
超市里人声鼎沸，暖气和各种食物、糖果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柠柠，你喜欢吃这个糖吗？”
崔晓棠挤在糖果货架前，拿起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眼睛亮晶晶的。
宋栀柠摇摇头，她对甜食并没有特别的渴望。
但崔晓棠已经把那盒巧克力扔进了购物车：
“过年嘛，总要有点甜的！这个我妈也爱吃！”
她说着，很自然地拉住了宋栀柠的手腕，带着她往坚果区走
“走，咱们去看看坚果，我妈说今年要自己做八宝饭。”
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崔晓棠的掌心干燥而有力。
宋栀柠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拉着穿梭在人群中。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琳琅满目的商品，但手腕上那一点热度，却异常清晰。
“对联买这副好不好？”
崔阿姨拿着一副印着金色祥云和“平安喜乐”字样的春联征询意见。
“好看！”
崔晓棠立刻点头，又凑到宋栀柠耳边，带着一点恶作剧般的笑意，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就是字有点傻乎乎的，对吧？”
宋栀柠耳朵微微发热，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着那鲜艳的红色和金色的字，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采购结束，三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家。崔晓棠抢着提了最重的米和油，走得飞快。
宋栀柠提着装零食和水果的袋子，跟在崔阿姨身边。
寒风刮过，她缩了缩脖子，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
忽然，脖子上一暖。
崔晓棠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把自己那条又长又厚的羊绒围巾解下一半，不由分说地绕在了宋栀柠的脖子上，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看你冷的”
崔晓棠的声音带着笑，手指灵活地将围巾在她颈间打了个结，指尖无意间蹭过她的下巴皮肤，带着一点点痒
“我的围巾大，分你一半。暖和吧？”
围巾上还残留着崔晓棠的体温和一丝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清爽气息，将她半张脸都包裹住，瞬间阻隔了凛冽的寒风。
宋栀柠愣在原地，脚步都忘了移动，围巾柔软细腻的面料亲密地贴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那温度似乎有生命一般，一路蔓延，烧灼了她的耳根，甚至让胸腔里的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她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崔晓棠，对方正微微歪着头看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在冬日午后略显苍白的天光下，那瞳仁显得格外清亮、透彻，映出她小小的、有些无措的倒影。
“嗯……暖和。”
她听见自己很小声地说，声音闷在两层围巾里，含糊得几乎听不清。
崔晓棠满意地笑了，重新提起地上的重物，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
“快点回家啦，妈说要包饺子呢！”
那天晚上，崔家小小的厨房里灯火通明。
面团在崔阿姨手中变得光滑，馅料散发出芹菜和猪肉混合的香气。
崔晓棠自告奋勇要擀皮，结果擀出来的皮奇形怪状，厚薄不均，惹得崔阿姨直摇头笑。
宋栀柠被分配了最简单的任务——包饺子。
她学得很认真，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包出来的饺子要么瘪瘪的，要么馅料冒出来，模样笨拙。
“哎呀，你这个要这样捏……”崔晓棠凑过来，手把手地教她，温热的手掌覆住她微凉的手指，带着她捏出褶皱。
“对，这样……用力一点……哎，不是这样啦！”
她教得没耐心，干脆自己拿过来补救，两个人的手指在沾满面粉的案板上时不时碰在一起。
宋栀柠脸上不知何时也沾了一点面粉，她自己没察觉。崔晓棠看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沾着面粉的食指，轻轻点在她鼻尖上。
“变成小花猫了！”
冰凉的指尖触感让宋栀柠微微一颤，她抬眼，对上崔晓棠近在咫尺的、盛满笑意的眼睛。
厨房温暖的灯光落在她们身上，空气里弥漫着家的香气。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点方寸之地，和眼前这个人明亮的笑容。
宋栀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跳有些失序。她抬手想擦掉鼻尖的面粉，手腕却被崔晓棠轻轻握住。
“别动，我帮你擦。”
崔晓棠的语气自然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用拇指的指腹，很轻很轻地蹭掉了那点白色，动作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
冰凉的、带着面粉颗粒感的指尖触感让宋栀柠浑身微微一颤，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瞬间撞进崔晓棠近在咫尺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和某种明亮光彩的眼睛里。
“谢……谢”
宋栀柠话说了一半，就急忙转过去接温水，转移注意力。
崔晓棠目光落在宋栀柠微微泛红的耳朵上，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很快便松开了手，转身去祸害下一个饺子皮。
宋栀柠沉默地接着水，而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点微痒的触感，和手指相触时短暂却清晰的温度。
胃里那点冬日惯常的隐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微微发胀的暖意，从心口漫开，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奇异地不想逃离。
窗外是漆黑的寒冬夜色，屋内是灯光、笑语和即将成型的、一个个胖乎乎的饺子。
年关将近，未来依然未知，但此刻，这份具象的温暖和眼前人鲜活的笑靥，比任何模糊的方向都更让她心生眷恋。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面粉的手指，学着崔晓棠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捏出一个歪歪扭扭、却勉强能站住的饺子。
她很开心，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叹不明……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叹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