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南安的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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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市比星榆更靠北，冬天也更冷。苏清钰到这里的第三天，下了第一场像样的雪。
雪花不再是星榆那种细碎的粉末，而是大朵大朵的，缓慢而沉重地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很快就在这所名为“南安中学”的新学校光秃秃的操场上积了厚厚一层。
苏清钰站在教学楼三层的走廊窗边，看着楼下陌生的学生们兴奋地跑进雪里。他所在的高一（3）班，此刻只剩他一个人留在教室。同学们都出去了，包括他那几位还算友善的室友。
他刻意等到现在，才拿出那个老旧的按键手机——父亲苏名昨天才交还给他，并严令只有周末才能开机。
他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幽蓝的光。信号格跳动，然后，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塞满了小小的收件箱。大部分来自江烬亦，从他被带走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有。
还有沈枝和顾颜的。每一条，苏清钰都看得极其缓慢，指尖轻轻划过粗糙的小屏幕，仿佛能触摸到那些文字背后的温度与牵挂。
当他翻到最新的一条未接来电提醒时，手指顿住了。
来电人：林薇薇。时间：今天上午。
还有一条随之而来的短信：“清钰，听江烬亦说你转学了？班上大家都很惊讶，也很想你。希望你一切顺利，方便时回个电话好吗？有点担心。——林薇薇”
苏清钰的心微微揪紧。林薇薇，那个总是坐在他斜前方两排、绑着清爽马尾、字迹娟秀、化学很好的同班女生。
那个会在小组讨论时自然地向他请教问题，会在他值日时默默帮忙擦另一半黑板，会在篮球赛中场递给他一瓶未开封的水，并轻声说“加油”的女孩。
她的喜欢是安静的，像初春悄然融化的溪水，无声却持续地流淌。苏清钰能感受到那份温柔的好意，但他无法回应。他的目光，他的心，早已被教室另一端那个身影牢牢占据。
现在，他离开了。也许，是时候让这溪水找到它真正该去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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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星榆中学高一（7）班。
开学第一周的教室，还残留着假期的松弛感，但更多是被新学期课业和“苏清钰突然转学”这个消息带来的双重冲击所占据。课间休息时，议论声此起彼伏。
“苏清钰怎么突然转学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听说去了南安，好远啊。”
“他成绩那么好，转学多可惜……”
江烬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旁是空荡荡的、属于苏清钰的桌椅。桌面已经被值日生擦过，干净得刺眼，上面再也没有那个人偷偷传过来的小纸条，没有他忘记带走的橡皮，没有阳光落下时，他低头写字时睫毛投下的细密阴影。
沈枝坐在江烬亦的斜前方，及腰的长发今天随意地束成了低马尾。
她没有参与周围的讨论，只是偶尔侧过头，与江烬亦交换一个彼此了然又沉重的眼神。
顾颜的位置在江烬亦后面，短发别在耳后，她今天格外安静，一直埋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有些用力，看不清神情。
而林薇薇，就坐在苏清钰原本位置的正前方。此刻，她正低着头，假装整理书本，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泛红的眼角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今天一早就尝试拨打苏清钰之前的号码，听到的只有“已关机”的提示音。不安和失落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终于忍不住，趁着教室里稍微安静些的间隙，转过身，看向后排那个总是和苏清钰形影不离的人。
“江烬亦同学，”她的声音不大，带着迟疑和努力维持的镇定，“请问……你知道苏清钰同学为什么突然转学吗？他……他还好吗？我有事找他，但他电话打不通。”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投了过来。沈枝微微蹙眉，顾颜也抬起了头。
江烬亦抬起眼，看向林薇薇。女孩的眼睛清澈，此刻盛满了真实的担忧和困惑。他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林薇薇，”他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让附近关注这边动静的同学听清，“苏清钰家里有些安排，这学期转去南安中学了。手续是寒假办好的。”
“南安？”林薇薇的脸色白了白，“那么远……他，他还会回来吗？”
“短期内应该不会。”江烬亦的回答很直接，他不想给任何人虚假的希望，包括眼前这个女孩，也包括他自己心里某个角落。
林薇薇咬了咬嘴唇，眼中泛起水光：“那……能把他新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有些学习笔记想传给他，而且……而且班上同学也挺想他的。”最后半句，她加得有些仓促，像是要为自己的请求增添一点正当性。
江烬亦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教室里更安静了，几乎能听到窗外远处操场上的哨声。沈枝转过身，手肘支在桌面上，长发滑落肩头，目光落在江烬亦脸上，带着无声的支持。顾颜也放下了笔，屏住了呼吸。
“林薇薇，”江烬亦再次开口，这次，他的声音更清晰，也更坚定，甚至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有些关于清钰的事情，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林薇薇怔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她的心。
江烬亦没有移开视线，他一字一句，声音平稳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苏清钰和我，我们不仅仅是朋友，也不是普通同学。”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含义在寂静的空气里沉淀。
“他是我的恋人。”
“轰——”
仿佛有无声的惊雷在教室里炸开。虽然没有任何人出声，但几乎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同学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空气凝固了。
林薇薇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江烬亦，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锐利的眼睛，此刻正坦然地回视着她，里面没有炫耀，没有挑衅，只有一种沉静的、宣告事实般的认真。
原来……是这样。
那些她曾经感到疑惑的细节——江烬亦总是自然地接过苏清钰的书包，球赛时两人默契的击掌和相视一笑，课间苏清钰趴在桌上小憩时，江烬亦轻轻帮他拉上窗帘……所有的蛛丝马迹，此刻串联起来，指向了这个她从未敢想，或者说潜意识里拒绝去想的答案。
不是友情过于深厚。
是爱情。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原来她小心翼翼珍藏的那些瞬间，她偷偷练习了无数遍想对他说的话，她所有无声的注视和期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出路。
“所……所以，”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破碎，“他转学，也和这个有关吗？”
“有一部分原因。”江烬亦没有否认，但他保护了苏清钰的隐私，没有提及苏名，“但更重要的是他家里的决定。林薇薇，清钰很珍惜班上的同学，也包括你这位朋友。他现在去了新的环境，需要时间和空间去适应。我们作为他在星榆的朋友，或许最好的支持，就是理解，并且给他安静过渡的空间。”
他的话礼貌而周全，既划清了界限，也保留了同学情谊的体面。
林薇薇呆呆地站着，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她低下头，快速眨了眨眼睛，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我……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江烬亦同学。”她的声音依旧颤抖，但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也……也谢谢你对他的照顾。祝你们……都好。”
说完，她迅速转过身，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伏在了自己的课桌上，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但无数道目光在江烬亦、沈枝、顾颜，以及林薇薇颤抖的背影之间来回逡巡。震惊、好奇、恍然、同情……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江烬亦不再看任何人，他重新将视线投向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手指在桌下慢慢收紧。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苏清钰的关系，在星榆中学高一（7）班，不再是秘密。
他没有后悔。这是他能为远在南安的苏清钰做的，为数不多的、坚定的事之一。
沈枝轻轻叹了口气，转回身，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书页上画着圈。顾颜则悄悄递了一张纸巾，轻轻放在林薇薇的桌角。
上课铃声就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几乎要凝固的气氛。同学们如梦初醒般纷纷回到座位，但窃窃私语声如同水下的暗流，在教室各个角落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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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市的夜晚，寒风凛冽。
苏清钰在晚自习后，独自来到宿舍楼后僻静无人的角落。这里能望见远处城市零星的灯火，以及夜空下更显寂寥的校园轮廓。
他握着那个冰凉的旧手机，屏幕上是林薇薇发来的那条短信。他犹豫了很久，最终拨通了她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林薇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鼻音，但努力维持着平静：“喂？清钰？”
“是我，林薇薇。”苏清钰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刚拿到手机，看到你的短信了。抱歉现在才回复。”
“没关系……你到南安了？一切都好吗？”她的问候依旧带着关心，但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里，似乎多了一层更复杂的东西。
“嗯，到了。学校还行，就是有点冷。”苏清钰顿了顿，决定不再迂回，“林薇薇，江烬亦……是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林薇薇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下去：“嗯。今天课间……他告诉我了。”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释然后的疲惫，“他说，你们是……恋人。”
苏清钰握紧了手机，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他没想到江烬亦会如此直接地在班级里挑明，但他心里却没有丝毫埋怨，反而涌起一股混杂着心疼和温暖的激流。烬亦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们的关系，也斩断可能困扰他的枝蔓。
“是的。”苏清钰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清晰而肯定，“江烬亦对我来说，就是那样重要的人。是我选择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穿过冰冷的电波，抵达两百公里外。
林薇薇在电话那头，似乎又轻轻抽泣了一声，但很快止住了。“……我知道了。其实，我早该感觉到的。只是我自己不愿意相信。”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清钰，你不用觉得抱歉。喜欢谁，是不能控制的事情。你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人，我……我应该为你高兴。”
“林薇薇……”苏清钰心里充满歉意。
“真的。”林薇薇打断他，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真实的、尽管微弱的笑意，“江烬亦他……虽然看起来有点冷，但对你真的很好。我看得出来。你们要好好的。南安冷，照顾好自己。班上……大家也都会想你的。以后，我们还是同学，是朋友，对吧？”
“当然。”苏清钰郑重地说，“一直都是。谢谢你，林薇薇。你是个特别好的女孩，一定会遇到真正珍惜你、和你彼此喜欢的人。”
“……嗯。借你吉言啦。”林薇薇的声音轻快了些，“那……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清钰。”
“再见。”
挂断电话，苏清钰站在寒风里，久久没有动。夜空依旧阴沉，没有星光。但他心里某个地方，却仿佛被拨开了一层迷雾，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他再次拿起手机，这次，毫不犹豫地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清钰？”江烬亦的声音瞬间传来，带着穿越了两百公里距离也无法稀释的急切和思念，“你拿到手机了？你还好吗？南安是不是特别冷？有没有……”
“烬亦。”苏清钰打断他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问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寒冷的空气包裹着他，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像寒冬里唯一的热源。
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
“我想你了。”
“还有……谢谢你。”
“我都知道了。”
电话那端，江烬亦的呼吸骤然一滞，然后，传来他深深吸气的声音，混合着同样难以抑制的沙哑和温柔：
“我也想你。”
“每一天。”
“清钰，等我。”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南安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