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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巷子里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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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小巷的夏天总是裹着一股潮湿的热气，老墙缝里钻着幽绿的青苔，晾衣绳上的床单被单被风吹得直晃悠，遮住了半条巷子的阳光。
两个少年的羁绊从这里开始，从此纠缠不清。
李云杉蹲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攥着根冰棍，冒着丝丝缕缕白气，包装纸撕了一半，眼睛却黏在斜对面那扇紧闭的木门上。
那是傅恒家。他搬来巷子里的时候才八岁，跟着他外婆，拎着个行李箱，怯生生地站在巷口，白得像美术课上老师让带的画纸。
邻里们凑在一块儿嚼舌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每个敞开的窗户：“听说了吗？那孩子是私生子，他爸不要他，扔给外婆带呢。这老人也是，女儿都当小三儿了，就这样都要帮扶着。”“怪不得看着没精气神，根儿上就不光彩。”
李云杉那时候才五岁，听不懂“私生子”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个新邻居长得好看，眼睛很好看，睫毛一眨一眨的，像小蝴蝶。
他跑过去，把没咬过的冰棍递过去：“给你吃，甜的。”
傅恒没接，往后退了一步，他外婆脸上堆着客气的笑：“谢谢你啊小朋友，我们家恒恒不吃这个。”
那是李云杉第一次碰钉子，心里有点不舒服，却没走，就蹲在他家门口，一边舔冰棍一边盯着他看。直到太阳快落山，傅恒才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精致的玻璃球，递到他面前：“换你的冰棍。”
李云杉眼睛一亮，立刻把啃得只剩小半截的冰棍塞给他，抢过玻璃球就跑。身后传来傅恒外婆无奈的叹气声，还有傅恒轻轻的咳嗽声。
从那天起，李云杉就成了傅恒的小尾巴。傅恒不爱说话，李云杉就叽叽喳喳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讲学校里的趣事，说巷子里的八卦，哪怕傅恒只偶尔应一声，他也乐此不疲。
傅恒上学比李云杉早几年，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总被班里几个调皮的男生欺负。他们扯他的书包，骂他“野种”，还把他的课本扔到垃圾桶里。
第一次撞见的时候，李云杉正放学回来，背着个比自己还大的书包，看见傅恒被三个人堵在巷口的拐角，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发抖。
小蝴蝶眼睛的主人好像哭了，眼尾泛红，像是浸了温水，李云杉的心被猛撞了一下。
他想都没想，抓起墙角的一块红砖头就冲了过去，踮着脚把砖头举过头顶，声音因为害怕和愤怒发颤：“你们不许欺负他！”
那几个男生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哪里来的小屁孩，也敢管我们的事？”
“他是我哥！”李云杉梗着脖子，“你们再欺负他，我就用砖头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他长得瘦小，说话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儿。
傅恒猛地抬起头，看着他攥着砖头的手在发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伸手想拉他：“你快走。”
“我不走！”李云杉甩开他的手，死死盯着那几个男生，“你们赶紧道歉，不然我真砸了！”
或许是他的样子太吓人，或许是怕真闹出事儿，那几个男生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李云杉这才松了口气，砖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的手心早已被磨得通红。
傅恒蹲下身，捡起他掉在地上的书包，又捡起那块砖头，放回了墙角：“你不怕吗？”
“怕啊。”李云杉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但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你。我奶奶说，好朋友就要互相帮助。”
傅恒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剥了糖纸，递到他嘴边。那是块水果糖，甜得发腻，李云杉却吃得直砸吧小嘴儿。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分不清谁是谁。
从那以后，傅恒上学放学都带着李云杉。他比李云杉高半个头，走路的时候会刻意放慢脚步，让李云杉能跟上。有人再欺负傅恒，李云杉就像只炸毛的小猫，冲上去就跟人理论，傅恒则会站在他身后，默默护着他，不让别人碰到他一根手指头。
可是好多年以后，他会发现，傅恒早就已经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小男孩儿了。
李云杉的奶奶很喜欢傅恒，总说这孩子命苦，心思重。每次蒸了桂花糕，都会让李云杉送两个过去；冬天冷了，会给傅恒织一件厚厚的毛衣，颜色是傅恒喜欢的青蓝色。傅恒的外婆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傅恒放学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服，李云杉就经常跑去帮忙，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帮他择菜，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傅恒哥，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说我作文写得特别好！”
“傅恒哥，巷口老张家的花狗生小狗了，特可爱，我们去看看吧。”
“傅恒哥，我奶奶说，等我长大了，要带我去城里找爸爸妈妈。”
傅恒总是听着，偶尔应一声，或者点点头。他做饭的时候很认真，手指修长，切菜的动作很熟练。李云杉看着他的侧脸，觉得傅恒哥什么都会，会做饭，成绩好，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
夏夜的平安小巷很热闹，蝉鸣此起彼伏，老人们搬着竹椅坐在巷口乘凉，摇着蒲扇聊天。李云杉和傅恒会坐在屋顶上，看天上的星星。屋顶上铺着瓦片，有点硌屁股，李云杉就把奶奶织的棉麻垫子放在上面，两人并肩坐着。
“傅恒哥，你以后想做什么？”李云杉仰着头，看着满天繁星。
“不知道。”傅恒的声音很轻，像夜风一样。
“我以后想当个大老板，”李云杉握紧拳头，眼睛亮晶晶的，“这样就能让外婆过上好日子，不用每天熬夜为别人补衣服赚钱。”
傅恒转过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那是李云杉第一次看见傅恒笑，觉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傅恒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一跳，赶紧缩了回来。
傅恒也没生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李云杉：“给你的。”
盒子是木质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李云杉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颗玻璃球，和他们第一次交换的那颗很像，只是颜色更亮，里面像藏着他们头顶共同的一片星空。
“这是我妈妈寄给我的，这次只有两颗。”傅恒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你拿着玩。”
李云杉宝贝得不行，把玻璃球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夜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蝉鸣和远处老人们的聊天声，在寂静的夏夜里流淌。
傅恒十五岁那年，他外婆去世了。那天雨下得很大，李云杉放学回家，看见傅恒站在雨中，浑身湿透，眼神空洞地看着几个大人把他外婆抬上了殡仪馆的包车。
葬礼很短暂，似乎是因为他外婆根本没什么亲人朋友，连女儿都没回来，只有他一个小孩儿，大家都不愿意为了他浪费时间。
那一天，没等到妈妈，外婆也离开了他，他的梦碎了一地，他也彻底长大了。
“傅恒哥，你别难过，以后你就跟我们一起过。”李云杉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奶奶会像疼我一样疼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傅恒没说话，任由李云杉拉着他走。他的手很冷，冰一样，李云杉就用力攥着，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